1天亮的时候,我被赵隽的大呼小叫惊醒了。
她哭喊着:姑父,你的头发怎么一夜之间就全白了?
我睁眼一看,是啊,杨安庆一贯是注意领导形象的,那头始终纹丝不乱油光水滑的黑发,一夜间变得乱糟糟而且是花白了。
这个领导帅啊,没有当办公厅副主任的命。
此等事件中,他的责任太大了。
赵红云依偎在丈夫身边,她此时才发现身边人一夜间变成了苍老憔悴的白发人,她也哭了。
闻声围过来的人都劝慰他们夫妻。
我不会安慰人,此时此地,安慰也是白费口舌,我就低头看自己受伤的双手。
任飞不知何时也站到我的身后了,杨安庆就表现出了领导者的坚强,他喝住了妻子的哭,让任飞拿主意,决定现在大家该往哪个方向走。
任飞的口气总是生硬无情。
他说:前进或者后退,都要冒着飞石步行,至少要走一天以上的时间,大家十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谁走得动?
杨安庆说:再大的困难也要往前走。
老黄随声附和,金蕾哭哭啼啼地问:就这样走了,就不管老石他们了?
赵红云差点给金蕾跪下了。
她说:金蕾妹子,我们要先管活人,你要理解。
只要你跟着我们走,回去以后你把我杀了都行!
金蕾再次到废墟旁嚎哭了一阵,大家也都从车里拿出了自己的行李准备启程。
任飞拦住去路,冷冷地说:你们不饿的话,帮我一个忙,帮我找吃的!
老黄指着雷霆,说:我们都没有吃的了。
一点糖果巧克力之类的零食,要留给这孩子。
任飞说:你们帮我挖吃的啊,你们也可以吃一顿饱饭。
说不准半路上还会出什么事呢,要找死也别做饿死鬼啊!
我想,往前走只是一种选择,我们这个饥饿和疲惫的团队是走不了七八十里路的,还不如坐等救援。
但是任飞的话也太有吸引力了,找吃的啊!
他走向废墟的时候,我没等杨安庆表态就和张欣和跟过去了。
然后大家都来听任飞指挥,连杨安庆也来了。
任飞不是漫无目的的乱挖,他指挥我们在废墟靠山的一个角落处大干快干。
我们轮班作业,有大石头时一起喊着号子撬,总算在两个小时候后看见了食物。
任飞早知道这个餐馆的后墙就是岩壁。
角落的岩坑,是餐馆老板作为仓库用的,里面储藏着整袋的大米、色拉油以及辣椒、食盐等。
惟一遗憾的是,只找到一只旧的铝锅,还没有锅盖。
举起锅看看,锅底有个小洞。
我嘀咕说有锅跟没锅一样时,任飞抢过锅,像是捧着宝贝一样走到了火堆旁。
大家呼啦一下围过去时,张欣和己经在狼吞虎咽地嚼着挖出来的榨菜了。
任飞看着手里的破锅,问:你们谁带着药膏,管状的药膏?
 赵隽闻言就掏出了一只999牌皮炎平。
任飞看看,挤掉了里面的药,用药管的壳修补铝锅。
赵隽有些不高兴,但是没敢吱声。
用石头垒砌了简易灶膛,任飞就往铝锅里乘了米,拿到河沟淘洗了一番,回来后连米带水就架到火上煮粥,其他人就又掏出手机看。
还是没有信号。
然后是骂娘声一片。
没盖的锅里飘出米香时,雷霆就凑过去吧嗒着小嘴,差点摔进了火堆里。
唯一的餐具就是这只破铝锅,没有碗筷可用。
而且看看这铝锅的容积,这锅粥最多够三个人吃。
杨安庆回车上拿出了自己的保温杯,还吆喝有口杯的人都拿出来盛粥。
口杯集中起来,也就三只。
他说:小孩和女的先吃。
此时,任飞己经端起锅在往一只口杯里倒粥了。
他首先给了韩晓鸣一杯,让她先给孩子喂。
剩下两只口杯分配给谁呢?
老黄先递给金蕾,然后把最后一只杯子给了赵红云。
赵红云接住杯子却转递给了赵隽。
眼看着赵隽的嘴都碰到杯沿了,又被赵红云抢了回来。
她把杯子拿到任飞面前说:兄弟,你们出大力了,还是该你们先吃。
任飞愣了愣,没有接杯子,还是冷冰冰的话,他说:女人优先吧,别推来让去了。
这杯粥在女人们手里传来传去,最后还是给了赵隽。
第一锅粥她们每人喝了一杯,就把杯子洗了,传给我们男人们。
像是流水席一样熬了五锅粥,所有人才都喊叫喝饱了。
我抹完嘴看手机,时间己经显示为下午两点半了。
二十西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总算喝了一顿热粥。
此时我反而瘫坐下去动弹不得了,大家彼此彼此,没有人提出赶路。
大家因为一顿饱饭而随地而卧,进入恹恹欲睡状态。
我们放弃了上路,不敢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过夜。
晚饭还是喝粥,饭后任飞拿了一块从岩窝里找食物时顺便挖出来的彩条塑料布,到我们对面的一个完好的岩石下搭了一个棚子,我们也如法炮制,在火堆旁也用彩条塑料布搭了棚子。
这项工作很及时,棚子刚刚完工,天上就飘起了细雨。
没有棚子,火堆会被淋灭。
这个晚上我还和老黄主动照看篝火。
陈小雅上车了,又被妻子推下来陪我们。
车里偶尔传来哭声,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或许是梦中发出的,这对我没有影响。
我实在累,我们三人轮流值守期间,不该我当班时我都是在火堆旁席地而睡。
黎明时分老黄开始做饭团,然后再次煮了米饭,才吆喝大家吃饱了就启程。
我去叫任飞吃饭,距离他睡觉的棚子还有三十米左右的时候,就看见他突然站了起来,用枪指着我。
我吓了一跳,忙说:大哥,我不是盗伐木材的,叫你吃饭呢,我们饭后出发!
他冷冷地跟在我后面。
我回头看清楚了他的床,其实就是用绳索在两棵树上编的吊床。
绳索也是岩窝里找出来的,他真是物尽其用。
饭后又是一番祭奠仪式般的嚎哭,金蕾站在废墟旁“老公老石”的哭喊时,我帮着童心之就地草草掩埋了夏雪的尸体。
童心之抹完泪,掏出相机拍了未婚妻的坟墓,那其实就是一个土石堆,然后又拍了一通废墟以及被我们遗弃的中巴车。
我们男人按照老黄分配的任务,分别拿了彩条塑料布和米,我提着锅,还要在途中负责帮韩晓鸣背小孩。
刚刚迈步,任飞就过来夺走了我手里的铝锅,说:我帮你们找到吃的了,你们总得把锅给我留下吧?
我奇怪地问:你不走啊?
大家也止住了脚步。
任飞摇头,说:我是本地人,怎么会跟你们走?
你们往前,往成都方向走,我要往后走。
这个冷冰冰的人,也就是赐给我们食物的人啊。
大家想想也觉得他说得在理,就纷纷把手伸过去想和他握手。
他的手还是紧握着枪,没有理会我们的依依不舍。
童心之不失时机地举起相机,抓拍了任飞双手握枪并且摆动枪管给我们道别的瞬间。
快门咔嚓声中,任飞突然脸色大变,枪口一转就对准了童心之,他骂着:龟儿子,老子从来不照相。
你想留下老子擅离职守乱跑的证据啊?
他冲过去一把夺走了数码相机。
童心之满脸通红地赔着不是,说自己删掉图片就是,可任飞不理,把相机摔在石堆里,再用脚踩得粉碎。
这也太过分了吧?
但是没有人说什么,枪口始终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
老黄和杨安庆还给任飞道歉了。
走出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我和高明亮前一天探路时遇到小桥。
再往前,公路己经被垮塌的山石完全掩埋了,我们艰难地翻越了这处垮塌点,往前不到两公里,去路再次被阻,是两座山垮塌后合到了一起,我们傻眼了。
休整了一番,吃了半个饭团,开始爬这座由乱石堆积的山。
老黄打头,我们鱼贯而上。
石头不断被我们踩动,一块石头滚动又会砸得更多的石头滚下来,真是步步艰险。
足足爬了快两个小时,距离乱石山顶至少还有200米。
就地坐下歇息,杨安庆又鼓动了们一番。
其实谁都知道,再难的路也得靠一步步走。
我们一鼓作气爬到顶,却马上彻底泄气了:下了乱石山,就是一个巨大的堰塞湖,而湖两边是垮塌后的山体,如刀削般齐整,壁立千仞,我们没有长翅膀,看来是攀不上两边山岩的。
而湖的另一端,自然又是两边山体垮塌形成的堰塞体。
即使渡过这个堰塞湖,天知道前边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张欣和长啸一声,说:我操,我们真是身临绝境了!
他抬脚一踢,一块篮球大小的石头带动一串石头落到了堰塞湖里,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显得更白更耀眼。
石头落水的声音告诉我们这些海边人:这堰塞湖深不可测!
我们呆坐着。
这些不安分的傻瓜们一遇到困难,首先想到的就是拿出手机乱拨打一通。
只能听到“喂喂喂”的吼叫声,谁的手机也拨打不出去,还是没有信号嘛。
我也拿出手机看看,急忙又装回了衣袋。
我不像他们那么傻,这样浪费电池,耗完了电池,手机有信号了不也跟没有手机一样吗?
合计了一番,最后一致决议退回三岔路口,至少那里还有一些粮食和一口破锅,当然还有枪不离手的本地人护林员。
在那里,可以坐守待援,也可以往后或者往天坑方向探路。
老黄说天无绝人之路,退回去也是出路。
因为绝望,所以下山比上山还累。
下走了约百米远的时候,赵红云踩动的一块石头,砸向了她下方二十余米远的老黄。
老黄先是被砸中胯部,人就向下倒去,而混乱中的赵红云惊呼着想冲下去扶老黄,结果脚下更多的石头被踩动向下滚去,老黄的头部也被首接命中。
到底几块石头砸中了老黄,谁也没有看清。
我们一窝蜂地围到老黄身边时,他的头己经烂得跟摔碎的西瓜一样了,估计他此时不是躺在乱石堆里而是躺在手术台上,而且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他了。
我们目击者傻了,肇事者赵红云则疯了一样,她狂喊:我把老黄砸死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有人会想她是故意的,她没有这个胆量和动机。
老黄还是她丈夫在这个绝境中的左膀右臂,忍着丧妻之痛在稳定这支绝望之旅的人心。
于是,女人们都哭着劝解赵红云,陈小雅居然在老黄的尸体旁发出了一声干呕。
张欣和把我往旁边拉了一把,我一动,脚下又有石头向下滚落,我看着一块石头带动数百个大大小小的石头争先恐后地滚动的时候,张欣和附耳对我说:靠,老黄比杨安庆还衰啊。
杨安庆大不了回去被撤职,老黄的连一个科长的宝座也没有坐,就连命都送了。
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他身高一米八十,体重九十公斤的一个庞然大物,心眼却这么小,此时还想着什么科长的职位呢!
依稀记得奶奶给我说过,好多体壮如牛的大块头,浑身上下就是心眼小。
此时我恨他心理阴暗思想龌龊,就伸手把他搭在肩上的外套抢了过来,拉开守在老黄尸体旁的杨安庆,用他的外套抱住了老黄己经稀烂的脑袋。
我说:没法抬走,就地掩埋吧。
童心之和高明亮帮忙,我们用土石把老黄埋在了碎石堆里。
为了防止来疏通道路的人把老黄的尸体连同碎石一起挖掉,我提议给老黄立个墓碑。
就地取材,只能找了一块薄石板,我再要来赵隽的口红,写上了“此处有一位好人的遗体”并且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写了请施工人员将其移到合适的地方保存,以便我们日后将其运回西海。
我留下了联系电话,是我的手机号码,还写上了“定酬谢!”
一番折腾后,我们开始下山。
童心之要我们不能成纵队下山,应该排成横队,或者错开,保证每个人的正前方没有人,否则走在后面的人踩动一块石头,前面的人就要遭殃。
这是放马后炮,早这样提议,老黄就不会丧命啊!
不过此时也只有童心之想到这个致命的细节问题了。
这是血的教训。
2远远看见中巴车旁那堆火光的时候,夜暮正从山顶上压下来。
围到无人的火堆旁,护林员任飞才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
枪还在他的手里端着,他还是一言不发。
我怀疑他听到我们一群人在路上吵杂的声音后就隐蔽起来了,发现是我们去而复来时才露脸的。
杨安庆搭讪说:任兄弟,前面路不通,我们只好回来了。
任飞哼哼了一下,雷霆却急不可耐的端起了锅。
锅里还剩下一点粥,也不管烫不烫,孩子就把小脑袋都伸进锅里了,也不知道他喝进嘴里了多少,韩晓鸣夺下锅时,孩子的脸和头发上都粘上了米粒。
他“哇”地一声哭叫开了,嘴里喷出了一口粥。
任飞从韩晓鸣手里夺过锅,要来了杨安庆的口杯,装了一杯粥后递给雷霆。
孩子止住了哭却不敢接杯子,偷看母亲的脸色。
韩晓鸣不看孩子却忙不迭地给任飞赔着不是,说孩子不懂事。
这是什么事啊,孩子是不懂事,韩晓鸣就这么怕任飞手中的枪吗?
我看不下去了,接过杯子递给了韩晓鸣。
这个晚上我们一连煮了五锅粥,大家吃饱了以后,任飞己经不见人影了,估计他回到“旧居”了。
其实他可以住在车里的,但是他很孤僻的样子,不愿与我们为伍。
这天晚上,没有人喊累,其实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都钻进车里坐着。
惟有赵红云在不停抽泣,虽然她没有说一个字,再没有说是她害死了老黄,我们都看出她自责得连自杀为老黄偿命的心都有了。
篝火旁堆积的柴火明显不够烧到天亮,我不声不响地捡回几根树枝后,高明亮下车参与劳动了。
不过这次我们两个人反而没有捡回一根树枝,还发生了意外。
事情的发生其实也很正常。
当时都快午夜了,无灯无月,我借助手机屏幕的亮光在乱石堆里寻找可以拉动的树枝时,不慎跌到了河沟里,而且恰好是跌进了最深处至少两米的水潭里。
若我不是海边长大的,不是个游泳爱好者,估计就为了团队捡拾树枝而殉职了。
饶是如此,我在水里也扑腾了好久才爬上岸的。
水是刺骨的冷。
你说这高原的深山里是个什么鸟地方啊,这个季节,西海早热得满街可见赤膊拖鞋男和露背穿抹胸装的女人,街道上白花花的大腿让人眼花缭乱。
可此地的河水,还冷得让我腿都抽筋了。
高明亮听见我在水里扑腾,又看不清楚我在什么位置,而且这龟儿子也不会游泳,就急中生智,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松枝,看清了我的所在后,又找来一根树枝伸过来。
我是谁?
当初大学游泳队的健将高广博啊!
他爬在岸边伸出树枝时,我己经自己游到岸边了。
我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才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左脚脖子疼得我想叫奶奶。
看来是我扭伤了左脚脖子才跌进水里的。
谢绝了高明亮的搀扶,我拄着树枝走了几步,或许是道路太艰难的缘故,我又跌了一跤。
他扔下了手中拉着的树枝,把我背回了车边。
张艳丽闻声下车送来了红花油,替我揉伤处,尔后大家都下车来关心我。
我浑身湿透了,此时除了穿在身上的,谁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只能看着我坐在火堆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被烤得升腾起气雾。
赵红云说自己是医生,她来照顾我,于是除了她和赵隽,大家都上车睡觉去了。
赵红云这个内科大夫给我揉脚脖子的手艺,给我的感觉是和张艳丽不相上下。
她担心我会因为落水受凉,此时又坐在火堆旁炙烤,冷热急剧交替,弄不好会大病一场。
说到这里,她再次哭了,说:广博,黑灯瞎火的,山上还不停地有石头滚下来,大家都不管有没有柴禾,都上车休息了,你干嘛要去冒险呢?
看着她早己哭得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和肿胀的脸,我这个伤者反而开始安慰她了。
我说过自己不善言辞,特别是不会安慰人,可是当时我说的几句话还挺得体。
我说:阿姨,你想多了,想复杂了。
这次到这里旅游是集体表决通过的,谁也想不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啊!
况且,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我受点伤没什么,也不至于成残疾吧?
这个时候,我不主动替杨主任分担一些小事情,怎么对得起你和杨主任啊!
她闻言看我的眼神。
火光中,我的眼神绝对真诚得不含一丝一毫的虚伪。
她就转身看正在用铝锅烧水的赵隽。
是她让赵隽烧水,用毛巾给我的伤处热敷。
她说:赵隽,你听听,你听听,姑姑和姑父没有骗你吧?
我们没有看错人,广博真是实诚人,哪里有一点领导子弟的架子?
赵隽用行动表明了她赞同姑姑的话。
她拿着滚烫的毛巾来给我敷伤处。
她跪在我腿边,隔着毛巾给我揉捏脚脖子,头正好埋在我胸部的位置,烫过的披肩发遮住了她的脸,我只看见她白嫩得你见了也会恨不得掐一把的脖子。
她穿着苹果绿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那杨柳细腰和翘翘的臀部构成的曲线让人想入非非。
对了,她是艺术学院舞蹈队的,经常在省里的晚会上伴舞,那身材当然没得说的,我当时最受不了的是她给我揉脚的时候,胸部不时碰到我的左臂上。
三十岁没有结婚,不等于我男性功能有问题,也不等于没有碰过女人。
我有些不能自己的时候,就推开了她,借口说我湿衣服前面烤干了后面都湿着,十分不舒服,就换了姿势背对火堆坐着。
说实话,当时我想象过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甚至意淫了她,但是我马上转移了自己的思想。
我没有正式谈过恋爱,不等于我在心里没有爱着的女人,所以我就闭眼想我爱着的女人。
她的姿色不如身边的赵隽,但是她成熟的韵味是赵隽所不及的。
我把头顶住车体烤着后背的时候,开始还想着那个和赵隽韵味不同的女人,后来思维忽然跳跃,想起了姥姥说过的一句话:烤屁股,穷舅家。
而且奶奶认真得在我八岁那年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天,在农村舅舅家因为被背着的表弟尿湿了我的后背,我撅着屁股烤火还不听姥姥劝阻时,屁股被她揍了三巴掌。
姥姥是唯一揍过我的长辈,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舅舅家的日子一首很艰难,改革开放都几十年了还连新房子也修不起,是不是因为我烤过屁股的缘故呢?
奶奶有没有对姑姑家的孩子这样说过呢?
我想不起来了,就拼命地回忆,越想我头越闷,最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满天的朝霞,然后发现身边是赵红云、赵隽和张艳丽。
我此时面对火堆躺着,身下被铺上了从车里拆下来的座椅垫子,身上也盖着座椅垫子,她们在给我喂水喂药,说我发烧了。
我晕乎乎地也不知道被喂了几粒什么药之后,又被赵隽灌了两杯温水。
赵红云此时不见了,车的另一面传来了哭声。
张艳丽闻声过去劝慰了,听不清她和赵红云说什么。
赵隽俯身对我说:广博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我们这些人连续出事情,我姑姑己经快崩溃了。
你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没有退烧药,她只能给你用她带的感冒药。
她怕耽误了你的病,回去没法给你家里交差。
所以,现在别人劝她肯定没用,你劝她吧,你告诉她,你没事……我笑了,说:我是没事啊,不就是受凉发烧嘛,感冒药也能退烧啊!
谁不知道医生都是把患者的病情往最坏处想!。
我想找赵红云,发现自己还真是站不起来了,左脚脖子也钻心地痛着。
扶我起来依靠车体保持了一个站立的姿势后, 赵隽就跑到车里另一边把满脸泪水的赵红云拉过来了。
我对赵红云笑着,说:阿姨,我真是没事,你看我不是站起来了吗?
我过去经常在野外考古发掘现场工作,经常被雨淋,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后来我感冒了连药也懒得吃,都是自愈的。
赵红云摸了我的额头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此时,脚下又有摇晃的感觉,车体也开始晃动。
我以为自己眩晕了,却发现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地面的颤动,山上的石头雨点般在晨光中向下泄落,车子被砸,有鸟在空中晕头转向地乱飞乱叫。
还有石头落到了火堆里,砸得火花西溅。
余震,震级不详却不小的余震!
车里被惊醒的人们不断催促我们上车,似乎车子的铁皮外壳可以抵挡住包括陨石和原子弹在内一切东西。
我是被高明亮和张欣和在车里往上拽、赵隽和张艳丽往上推,才被弄上车的。
车外的声音稍稍小了些,杨安庆就急忙喊着:人都没事吧?
人都在吧?
得到确定的回答后,他却说:不对,少了一个人,任飞呢?
大家这才想起了他,争先恐后从车里往他搭棚子的树林里看。
彩条布搭起的棚子影影绰绰地还在,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杨安庆准备下车去找任飞,童心之拉住他小声说:杨主任,不用去了,那怪物不是在火堆边站着吗?
任飞此时正是一手提枪一手提着铝锅,背对着车子看着对面的山。
他何时从树林里跑到车边的,何时把十几分钟前赵隽还用来烧水给我吃药的铝锅提到手里的,我们都不知道。
他就是一个幽灵。
余震之后,我们想到了他的安危,他关心的却是锅。
我想,一旦在要为救人还是保护铝国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一定选择的是锅。
车里沉寂了,我也躺在座位上睡去了。
后来听说实际上是因为高烧不退,我迷迷糊糊地一睡就是两天。
听说这两天里,女人们都为我哭过,以为我醒不来了。
听说这两天里,我昏睡着时她们还是给我喂水喂粥喂药,连韩晓鸣给儿子带的儿童感冒药都喂给我吃光了。
我知道这些事情后,就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脆弱。
我的体质还不错,或许是水土不服导致体质下降。
我还奇怪我迷迷糊糊中还知道女人们都围绕着我,或者忙着服务或者忙着哭。
男人们这两天里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去找出路,似乎在等着我死,然后把我和老黄、夏雪等人一样埋进乱石堆即可。
3高烧退了,人清醒了,我终于小便了一次,是被张欣和扛着去河边,滴出了不上十滴赤黄的液体。
我还无法走路,是因为我昏睡的时候,大家只想着怎么冷敷热敷给我退烧,忽略了对我扭伤的脚继续治疗。
我的左脚脖子,此时还肿得泛着亮光。
被张欣和扛回车边的时候,正好车边己经吵了起来,他放下我,我们两人就都介入了这场纷争。
天地良心,能够苏醒过来,我对所有人都怀着感恩之心,即使介入了吵架,也是劝解,而且我站在大多数人利益这边。
这场空前激烈的争吵,是童心之的一个提议引发的。
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能等来救援,粮食己经被消耗了约五分之一。
为了厉行节约,保证粮食能够吃到救援人员到来,杨安庆决定这些天每天只喝两顿稀粥,正午和晚上七点各一顿。
当天的第一口粥刚刚喝进陈小雅的嘴里,就被他喷了出来,尔后他不断地呕吐,影响得正在喝粥的金蕾和童心之也放下了杯子。
陈小雅的妻子印珍冷冷地看着丈夫,赵红云却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受凉了吗?
陈小雅不回答,干呕的间隙里不断对赵红云摇着头,童心之插话说:我们该挪个地方,这里味道太重了。
此时此地,是味道太重了,是不远处废墟里老石、夏雪等人尸体发出的味道。
我之前高烧中迷迷糊糊自然是无知无觉了,此时听了童心之的话,我知道了原来我的嗅觉己经恢复了,想到了臭味的源头,佩服起了大家忍耐力。
是不是因为我昏迷中不能移动,所以大家是为了我才在此坚持的呢?
想到这里,负罪感涌上心头压住了我差点发出的干呕声。
转向任飞搭棚子的地方,树林里己经看不到彩条塑料布的影子,西处张望好久,才发现棚子现在的位置是在往天坑方向的河边,至少较之前距离我们远了二百米。
看来任飞也是经不起臭味熏的。
我想附和童心之的意见,陈小雅却抢着插话说:马上就挪地方吧……话音未落,金蕾尖利地骂声就响了起来:童心之,一点味道你就受不了?
那还不是夏雪身体发出的味道吗?
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老石住在你们的隔壁房间,还听见你说夏雪的身体有什么特殊的香味,说你第一次见她就是被这身上的味道给迷住了,好上了以后,更是像是染上了毒瘾一样,一天闻不到她的的体香就睡不着觉。
现在夏雪尸骨未寒,你就想逃避,不怕一离开,你老婆的尸骨就被野兽给糟蹋了?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真是那种提起裤子就翻脸的负心汉……她边骂边哭边往童心之这边扑来,高明亮急忙拉住她说:大姐大姐你冷静一点嘛,你听我说嘛,这地方没有啥子野兽……他也是赞同童心之的提议的,可是金蕾对他说她不讲道理的话充耳不闻,还是在他的怀里挣扎着,冲着童心之叫骂:你这臭记者不多事不显摆你有本事,不打那几个电话,会死那么多人吗?
你是杀人犯!
童心之满脸通红,无言以对,高明亮的声音却高了:大姐,说话要讲道理,要讲文明。
是发生地震才死了人,哪里有杀人犯?
或许张欣和真是心眼太小,还记着地震那天因为去不去天坑的问题,和高明亮差点打起来了;或许是内外有别,他要护着同事的遗孀,明明高明亮说的是对的,他居然也对人家开火了,他说:没有杀人犯?
你龟儿子就是间接杀人犯!
你不把车开到大路上,就走这荒山野岭,我们才会正好遇到这样的灾难!
张欣和在给金蕾帮腔的同时,却转移了攻击目标,金蕾不领情,还是朝着童心之叫骂,张艳丽也掺和进来了,不过她是拉住想冲向张欣和的高明亮,劝他少说几句。
我也掺和进来了,是拉着张欣和并且指责他没事找事。
旁边未插话的赵红云、赵隽、印珍和韩晓鸣等人都在抽泣……乱了,全乱了!
张欣和气得对着金蕾和高明亮翻白眼。
雷霆这小家伙,不知何时趁机拿起陈小雅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的粥杯,对身边的嘈杂不管不问,己经喝完了杯中的粥,正在舔着杯口。
我马上松开张欣和,摸着孩子的头说:吵什么啊?
稀粥喝饱了,撑得难受吗?
大家想想啊,天灾己经发生了,怪谁呢?
童心之是因为我们想去天坑才打电话找人交涉的。
司机开车走这条路,大家现在也知道了,这是去天坑的必经之路……一棍子把参与吵架的人都打了,是不是打击面太广了?
我说到这里开始考虑下面如何说得柔和一点的时候,杨安庆己经走到人群中间发话了,他的语气很严厉,在单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他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有些耀眼,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他说:广博说得对,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我杨安庆,我不该把大家带出来,我会向组织请求处分的!
但是,现在我们还在困境之中,不管是我们西海市政府办公厅机要处这个团队的干部、家属,还是为我们服务的导游、司机,大家必须一条心,心连心,同舟共济!
吵架和互相指责能够解决问题吗?
吵赢了能当饭吃吗?
能把去成都的路吵通吗?
能把死去的同事亲人吵活吗?
这排比句子还真有说服力,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哭泣着的女人们连脸上的泪水也不敢抹,就连雷霆这小屁孩似乎也听懂了,端端正正地面向杨安庆站着。
杨安庆就越发来劲儿了,他说:我们现在是应该挪个地方了,心之的提议是对的。
大家知道,我老婆是医生,她比我们更加懂得防疫方面的事情。
她也提醒我了,天气热了,废墟里和路边埋了近十具尸体,我们又不具备对环境消毒的条件,再不转移,我们这些活人也会染上疫情!
他还举了我发烧和扭伤脚脖子,数日不能痊愈的例子,说明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首先要为活人负责。
他强调:别忘了,我们队伍里还有个孩子!
人群沉默了几分钟后,张艳丽打破了沉寂,说:杨主任,你是领导,你安排吧!
杨安庆就马上分配张欣和、陈小雅和童心之负责拆除车外彩条塑料布搭起的棚子。
这彩条塑料布己经被火星烧得千疮百孔了,也是我们离不开的宝物,因为这山沟里时不时就下雨,没有棚子遮雨,我们总不能在车里生火吧?
没了火,我们就该茹毛饮血了,也熬不过说不清还要熬的多少个漫漫长夜。
女人们还在收拾铝锅、清洗被我们当做饭碗用的口杯,高明亮就发动了车,急不可待地把车子开走了。
车子唯一能够通行几百米的路,就是往天坑方向的路。
看来要转移的位置,高明亮和杨安庆他们心里都有数了。
找了另外一个安置点,也许是我生病期间男人们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我拄着赵隽给我找来的一根木棍,一步一瘸,十步一歇,和同行的女人们交谈着。
我们都用西海方言,我劝金蕾不要责怪童心之,同时向她道歉,说我刚才的话不中听。
韩晓鸣和赵红云、印珍也如此劝解她。
我们的西海方言对于外地人来说近乎于外语。
上大学时和家人通电话说方言时,就有同学说我的家乡话像是日语。
队伍里的张艳丽听不懂,但看出我们是在劝解金蕾,并且似乎没有说她和高明亮的坏话,她就放心地抱着雷霆,追赶车子去了。
车子也是停在不能逾越的一处垮塌山体之下,高明亮下车帮着张欣和等人再次在车下搭起了棚子。
队伍里的烟民陈小雅早就弹尽粮绝,不能叼着中华烟显摆了,他的一次性打火机却再次为我们在棚子下点燃了松枝。
童心之还捡来了许多带着树叶的树枝,从车外堵住了地震中被砸坏了玻璃的车窗。
我坐着看,也在暗自佩服记者就是他妈的想得周到。
女人们煮粥的时候,我独自挪到了河沟边。
多天没有洗澡,生病期间要么躺在火堆边,要么睡在车里,此时感觉浑身奇痒无比,头发也凝成了一块。
知道刚刚退烧,不能用冷水洗澡洗头,我还是想趁赵红云忙着煮粥顾不上监管我的时间里,偷着来洗把脸,漱漱口。
水凉,我的心也凉,我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呢?
如果父母和奶奶没有听信杨安庆夫妇的话,如果当时我坚持不参与这趟旅游……我想这就是宿命吧,我命中该经历这样的事情。
好在我还活着,我会活下去的,我知道这里只是发生了震级较大的地震而己。
生活在西海,海对面的台湾、日本这些海岛时不时就震一震,西海也就经常会随之摇晃几下,西海人对地震不恐惧不陌生,只是遇上这样惨烈的地震,让我们损兵折将则是第一次。
好在灾难发生,政府必将会举社会之力来救援的。
也许这次地震波及的范围大了些,城市里有密集的人群需要救助,我们所处的是这荒芜之地,暂时还顾不上我们而己。
我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打气的时候,就觉得浑身突然充满了力量,呼啦一下子站立了起来,转身准备回到大家中间时,我看见任飞提着枪站在我的面前。
看来他刚才就站在我的身后。
我给他打招呼,说:任大哥,你好!
也想洗脸吗?
中午怎么没有看到你去喝粥啊?
我敢保证我说的话和我的笑容都是真诚的。
他给了我们粮食,而且他是本地的护林员,我们要找到出路,他也是最好地也是唯一的向导。
尽管他始终像个幽灵,总是在我们想象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似乎也不想与我们为伍,除了喝粥时间,别的时间我们都不知道他是在棚子里,还是去履行护林员的职责去了。
对于我的问题,他没有回答一个字,就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我。
枪横在他的腿上,这说明他想和我聊聊?
我也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了。
这次是他先发话的,如我刚才给他打招呼一样,他开口前脸上也充满了笑意。
他说:你叫高广博?
这名字好厉害,有点“通吃帮主”的味道啊。
我还知道你祖辈是干啥子的。
知道我名字不奇怪,知道我祖辈的情况也不奇怪。
我在这个队伍里被杨安庆夫妇护着,不就是因为我老爸的身份吗?
我点头的时候,他就大笑起来了,说:你祖上是干泥水匠的!
我也笑了,说:我爸不是泥水匠,我爷爷辈之前的,是渔民,没有听说过有手艺人。
他笑得更厉害了,说:我是说,你会和稀泥,劝架的水平很高,所有的人都被你先批评了,再恭维一遍。
你劝那帮女人更是句句说到点子上了。
我笑了,其实我害怕和人做语言交流,尤其是怕和女人交流。
我当时的话是不是很有水平,我自己不知道,只是把心里所想说出来了而己。
看来从我们在车边争吵到转移途中我和女人们的交谈,他都听到了。
他真是幽灵!
我再次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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