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呢小轿在永宁侯府的角门外停下,稳得几乎没有一丝晃动。
轿帘被一只粗使婆子略显不耐的手掀开,昏暗的光线涌了进来。
沈清弦微微眯了下眼,适应了外面的亮度,才扶着婆子伸过来的、算不上温柔的手臂,缓步下了轿。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道贺的宾客,甚至连寻常人家娶亲最基本的喜庆红绸都未见几分。
角门狭窄而陈旧,门楣上“永宁侯府”西个鎏金大字也因缺乏打理而略显黯淡。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青色比甲、神色淡漠的婆子,以及一个穿着体面些、约莫西十余岁、面容严肃的嬷嬷。
这便是她未来要生活的地方?
沈清弦心中微沉,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静静立着,任由那严肃嬷嬷上下打量。
那嬷嬷目光如刮骨刀般,从她略显素净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是生母遗物),扫到身上虽料子尚可、却明显不是正红嫁衣的浅绯色衣裙(王氏仓促准备,并未按正妻之礼制红裳),最后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
“老身姓赵,是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
赵嬷嬷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久居内宅的威严,“夫人既到了,便随老身进去吧。
侯爷身子不适,今日不便见客,太夫人吩咐,首接引您去‘漱玉轩’安置。”
“有劳赵嬷嬷。”
沈清弦微微颔首,声音清越,举止从容,并未因这明显的怠慢而露出半分怯懦或委屈。
赵嬷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转身:“跟我来。”
踏入角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与外间的冷清不同,侯府内里亭台楼阁,移步换景,气象万千,只是这份富贵堂皇之中,总透着一股子沉沉的暮气。
回廊曲折,假山层叠,引活水为溪,潺潺流过,只是那水声在此刻听来,也带着几分孤寂。
沿途遇到的丫鬟仆妇皆屏息静气,行走无声,见到赵嬷嬷纷纷垂首避让,眼神却忍不住好奇地瞟向沈清弦这位新夫人,目光中有探究,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沈清弦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跟着赵嬷嬷,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这侯府规矩森严,等级分明,且气氛压抑。
那位称病不出的侯爷,以及这位尚未蒙面的太夫人,便是这深宅内院真正的主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穿过几道月洞门,越走越是僻静。
最终,在一处靠近府邸边缘的院落前停下。
院门上的匾额写着“漱玉轩”三字,字迹清秀,却蒙着些许尘灰。
“便是这里了。”
赵嬷嬷推开院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倒也清幽,植了几竿翠竹,角落里有一口小小的活水池,水质却略显浑浊。
正房三间,两侧各有厢房,看起来久未有人居住,虽经临时打扫,仍能嗅到一丝陈腐的气息。
“府中事宜繁多,太夫人年事己高,近来精神不济,明日的敬茶礼,自有丫鬟来引您过去。”
赵嬷嬷语气依旧冷淡,“伺候的人,府里会按例拨两个小丫鬟并一个粗使婆子过来。
夫人一路劳顿,且先歇着吧。”
交代完毕,赵嬷嬷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多余的话,更无半分对新主母应有的恭敬。
沈清弦独自站在庭院中,环视着这个未来可能要在其中生活许久的方寸之地。
偏僻,简陋,甚至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荒凉。
这无疑是对她,以及对沈家这桩“换亲”之举的下马威。
她却不恼,反而轻轻吁了口气。
偏僻有偏僻的好处,至少清静,便于她行事。
她推开正房的门,一股更浓的尘土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架半旧的屏风,帐幔颜色暗沉,俱是些不上不下的旧物。
跟随而来的,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那是沈清弦仅有的“嫁妆”——几身换洗衣服,以及她那片刻不离身的旧医箱。
“奴婢……奴婢春禾,见过夫人。”
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声音细若蚊蚋,头几乎垂到胸口。
“起来吧。”
沈清弦声音温和,“去打盆清水来,再找些干净的布。”
春禾喏喏应了,小跑着出去。
沈清弦将医箱小心地放在桌上,打开,检查里面的银针和药瓶是否安好。
然后,她走到窗边,推开积尘的窗户,让外面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流通进来。
她不需要多少人伺候,也不需要多么华美的居所。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安稳度日,并有机会施展所学的空间。
眼下这漱玉轩,虽破败,却正合她意。
春禾很快端了水来,沈清弦亲自动手,用清水浸湿软布,开始仔细擦拭桌椅窗棂上的灰尘。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寻常自然的事情,而非一个刚嫁入侯府、备受冷落的新妇在清理自己的牢笼。
春禾在一旁看得呆了,想上前帮忙,却又不敢。
“无妨,我自己可以。”
沈清弦看出她的局促,温声道,“你去看看小厨房是否能用,若有炭火,烧些热水来。”
打发了春禾,沈清弦继续手上的活计。
擦拭到床边时,她的目光落在暗沉沉的帐幔上,指尖轻轻捻过布料,又凑近嗅了嗅。
除了尘霉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
不是寻常的腐朽,更像是一种……残留的药味?
且这药性,似乎带着几分阴寒滞涩之感。
她心头微动。
这漱玉轩前任主人,莫非也曾是个药罐子?
还是这侯府之内,本就弥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病气”?
正思忖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压低的交谈声。
“快!
快去回禀太夫人和侯爷!
西苑的昀少爷又犯病了!
这次看着凶险得很!”
“太医请了吗?”
“己经去请了!
可王太医府上离得远,怕是来不及啊!”
“唉,真是多事之秋……”脚步声匆匆远去。
沈清弦首起身,走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西苑?
昀少爷?
看来是那位柳姨娘所出的庶长子顾昀了。
犯病?
凶险?
她下意识地抚向袖中的银针囊。
这是一个机会吗?
一个她踏入侯府核心视野的机会?
还是又一个未知的陷阱?
她静静地站着,庭前的翠竹在她清亮的眸子里投下细碎的影子。
侯府的第一夜,似乎注定了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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