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离去后，屋子里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宁静。
武大郎，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武植，瘫在硬板床上，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灵魂都快从这短小的身躯里飘出来了。
“夫君……可要喝些水？”
潘金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依旧带着几分疏离，但比起之前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缓和。
或许是他刚才那番“神棍表演”和最后那句关于换卖法的话，确实起了点作用。
武大郎转过头，看到她正端着一碗清水站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多……多谢娘子。”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故意显得十分费力，龇牙咧嘴，嘴里还“嘶嘶”地吸着冷气。
这倒不全是装的，原主这身体确实虚弱，加上刚才一番“剧烈运动”，此刻浑身肌肉都在抗议。
潘金莲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将水碗递到他唇边。
这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但武大郎心里却是一动。
有门儿！
至少，她暂时没有放任不管的意思。
他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爽。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近在咫尺的手，手指纤长，白皙如玉，只是指腹处能看出一些做家务留下的薄茧。
啧，真是暴殄天物。
他心里暗叹，这样的手，合该抚琴作画，而不是在这破屋里缝补洗涮。
这个念头更坚定了他必须尽快改善现状的决心。
喝完水，潘金莲默默收回碗，低声道：“夫君方才所言……换种卖法，是何意？”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或者说，是那“神仙点化”和“过好日子”的许诺，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的心。
武大郎靠在床头，喘了几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光彩：“娘子，你也听到了，老神仙说我在庖厨之道上有缘分。
我想着，咱们武家祖传就是卖炊饼的，这既是老本行，也是仙缘所指。
所以，这翻身的第一仗，还得从这炊饼上打响！”
他顿了顿，看着潘金莲那双漂亮的杏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富有感染力：“不过，咱们不能再卖从前那种干巴巴、硬邦邦，只能填饱肚子的普通炊饼了。
咱们得做点不一样的，做点……让人吃了就忘不掉，吃了还想吃，不吃就浑身难受的……极品炊饼！”
潘金莲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
“极品……炊饼？”
这个词组合在一起，显得那么怪异。
炊饼，不过是市井最寻常、最廉价的食物之一，如何能与“极品”二字挂钩？
她狐疑地看着武大郎，觉得他是不是还没从“魇症”中完全清醒。
“对，极品炊饼！”
武大郎却越说越兴奋，短胖的手臂在空中比划着，“娘子你想想，咱们阳谷县，乃至整个大宋，卖炊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凭什么客人要来买咱们的？
凭我矮？
还是凭我丑？”
潘金莲：“……” 这话她没法接。
武大郎自嘲地笑了笑，随即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所以，咱们的炊饼，必须有别人没有的独特之处！
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他开始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阐述他脑中己然成型的“炊饼2.0革命计划”，那架势，宛如前世在会议室里给投资人画大饼……啊不，是阐述宏伟蓝图。
“首先，是口感！”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现在的炊饼，大多用的是死面，或者发得不够充分，吃起来要么硬，要么黏牙。
咱们得在和面上做文章！
水温、揉搓的力道、发酵的时间，都得精确把控！
要让它发酵得恰到好处，内部充满均匀的蜂窝孔洞，这样蒸出来才会松软可口，弹性十足！”
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飞快搜索着前世偶尔看美食视频记下的零碎知识。
什么温水激活酵母啦，加点糖促进发酵啦，反复揉搓排出气泡啦……虽然细节记不太清，但大方向没错！
潘金莲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理论”，眼中的怀疑渐渐被好奇取代。
她虽不善烹饪，但也知道和面是个力气活，听武大郎这么一说，似乎里面真有大学问？
“其次，是风味！”
武大郎竖起第二根手指，眼睛发亮，“光松软还不够，还得好吃！
咱们可以开发不同口味的炊饼！
比如，最基础的，在和面的时候加入少许细盐和一点点猪油，让炊饼自带咸香，空口吃都美味！
这叫原味猪油香饼！”
“还可以做葱花香饼！
把新鲜的小葱切成极细的葱花，混入面团，蒸出来葱香西溢，绿白相间，看着就有食欲！”
“再比如芝麻炊饼！
在炊饼表面刷一层薄薄的糖水，撒上炒香的白芝麻，蒸好后又香又甜，还能补肝肾益精血呢！”
他顺口把前世芝麻的养生功效也扯了出来，增加说服力。
“还有更高端的！”
武大郎说得唾沫横飞，仿佛己经看到了顾客排长龙的盛景，“咱们可以做带馅料的！
比如梅干菜肉末炊饼！
把梅干菜和五花肉末炒香，包进面团里，蒸出来那叫一个香！
或者豆沙炊饼，用红豆熬煮成沙，包进去，甜而不腻，肯定受姑娘和孩子喜欢！”
潘金莲听得目瞪口呆。
炊饼……还能有这么多花样？
又是猪油又是葱花香菜，还有馅料？
这……这听起来，似乎真的……很不错？
尤其是那豆沙馅的，她听着就有些意动。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武大郎敏锐地捕捉到了，心中暗笑。
“当然，这些是后续产品线。”
武大郎见好就收，知道一下子抛出太多会让人难以消化，“当前最紧要的，是先把基础款的升级版白面炊饼做好，一炮打响！”
“可是……”潘金莲终于忍不住开口，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夫君说的这些……听起来是极好，但用料如此讲究，这成本……怕是比寻常炊饼要高上不少。
卖得贵了，还有人买吗？”
“问得好！”
武大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能想到成本问题，说明她并非完全不谙世事，“成本是会高一些，但咱们卖得也可以贵一些嘛！
咱们不跟那些走量贱卖的竞争，咱们做的是精品，赚的是附加值！”
他又开始灌输现代商业概念：“咱们的炊饼，用料更精，手艺更巧，味道更好，吃了对身体还有好处（他强行把老神仙的梗用上），多花一两文钱，怎么了？
很合理吧？
咱们要吸引的，是那些愿意为好吃、为品质多花点钱的顾客！”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表情：“而且，娘子，你忘了老神仙说的‘广聚财源’了？
这财，不是靠抠抠搜搜省出来的，而是靠咱们这独一份的手艺和心思，堂堂正正赚出来的！
只要东西好，不怕没人识货！”
潘金莲被他这番连哄带骗，又是画饼又是扯神仙虎皮的话说得心旌摇曳。
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矮小丈夫，第一次觉得，那“神仙点化”或许并非全是虚言。
否则，一个往日里唯唯诺诺、目光短浅的卖饼郎，如何能瞬间说出这般条理清晰、闻所未闻的道理？
“那……夫君打算何时开始？”
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期待。
武大郎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虚的身体，无奈道：“今日是不成了，我这身子骨还得将息一晚。
明日！
明日一早，我便去集市采购最好的面粉和所需物料，咱们这‘武记极品炊饼’的事业，就从明日的厨房革命开始！”
他挥了挥拳头，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只是配上那五短身材和虚弱脸色，显得有些滑稽。
潘金莲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那……夫君好生休息，妾身去准备晚食。”
说着，她转身走向那间简陋的厨房。
看着她的背影，武大郎长长舒了口气，重新瘫回床上。
脑中的兴奋劲过去后，巨大的疲惫感和现实的沉重感再次袭来。
规划是美好的，道路是曲折的。
他看着自己这双短胖的手，苦笑。
明天，真的能顺利吗？
这和面、发酵、火候……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全是技术活啊！
我这半吊子的理论，加上原主这估计也不咋滴的厨艺基础，能成功吗？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牛皮己经吹出去了，神仙也请来了，要是最后搞砸了，那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怕是要被潘金莲和王婆笑话死。
不行！
必须成功！
他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再喝药，为了……旁边厨房里那个口嫌体正首的漂亮媳妇！
他侧耳倾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潘金莲准备晚饭的细微响动，鼻尖似乎隐约嗅到了一丝烟火气。
这种体验，对他这个前世孤身一人的社畜来说，竟然有点……新奇，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
或许，这悲催的穿越，也不全是坏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打住！
武植啊武植，别忘了你是为啥穿来的！
温柔乡是英雄冢！
现在还想这些，为时过早！
生存！
发展！
才是硬道理！
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模拟明天制作炊饼的每一个步骤，思考着可能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
不知不觉间，疲惫再次将他拖入了沉沉的睡眠。
这一次，他睡得很沉，没有再梦到黑白无常或者老神仙，反而梦到了无数金灿灿、香喷喷、会发光的炊饼，像长了翅膀一样，排着队飞进他的怀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