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薯?”
周氏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眉头因担忧而紧蹙,“熙哥儿,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那后山石头缝里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敢乱吃啊!”
山里确实有些能填肚子的野菜根茎,但更多是吃了会肿脸、拉肚子,甚至要人命的毒物。
周氏生怕儿子病急乱投医。
杨大山也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怀疑:“是啊,熙哥儿,那玩意儿咱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咋能吃?”
屋内原本因杨熙醒来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似乎又随着对这陌生“木薯”的怀疑而开始消散。
杨熙知道空口无凭很难取信于人,尤其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他必须给出更确切的证据,或者说,引导他们自己去“发现”证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这具身体原主关于后山那片区域的记忆,同时结合现代的植物学知识,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爹,娘,我没糊涂。
我记得以前跟村西头的陈老伯上山,他好像指点过,说那种叶子像手掌裂开一样的藤子,底下长的粗根,饿极了的时候,处理好了是能救命的。
他好像管它叫……叫‘树薯’?
我昨天滚下去的地方,正好有几丛,叶子还没被雪完全盖住。”
他巧妙地将知识来源推给了村里可能存在的、见识广博的老人(陈老伯是否真有其人、是否真懂,并不重要,这是一个合理的借口),并且用了另一个常见的别名“树薯”来增加可信度。
果然,一首蹲在墙角沉默不语的杨老根,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亮的光。
他放下旱烟杆,声音沙哑地开口:“陈老蔫?
他年轻时跑过南边儿……他真说过这话?”
杨熙心中一定,有门儿!
他连忙点头,语气肯定:“爷爷,我记得真真的!
陈老伯说,这东西生吃有毒,但把皮削干净,切成片,用水泡上几天,再煮熟了,就没毒了,吃起来跟芋头差不多,顶饱!”
他刻意强调了“有毒”和“处理办法”,这反而增加了信息的真实性。
若是只说好处,家人必然不信,但连风险和解决方法都说了,就显得像是经验之谈。
杨老根站起身,佝偻的背似乎挺首了一些。
他走到炕边,仔细看着杨熙的眼睛:“熙哥儿,你真看清了?
叶子是不是像鸡爪子,裂成好几瓣?
藤子是灰褐色的?”
杨熙根据记忆和描述,立刻点头:“对!
阳坡背风,雪没全盖住,露出来的叶子就是那样!”
杨老根沉吟了片刻,枯瘦的手指互相摩挲着,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去挖那不知根底的东西,冒险;但不去,孙子可能熬不过去,这个家也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最终,生存的欲望压倒了谨慎。
“大山,”杨老根转向儿子,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去找两把旧镐头,再拿个破筐子。”
“爹!
您真信熙哥儿的话?
那万一……”杨大山急了。
“万一啥?”
杨老根打断他,眼神锐利,“等着熙哥儿病重?
等着全家饿死?
陈老蔫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的话,有几分准头!
总比去求赵家那群黑心肝的强!
快去!”
杨老根在家中最有威严,他一旦做出决定,杨大山即使再犹豫,也不敢违抗。
他咬了咬牙,一跺脚,转身去院墙角落找工具。
周氏看着公公和丈夫,又看看炕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儿子,双手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眼神里的忧虑更深了。
“熙哥儿,你好好躺着歇息。”
杨老根对杨熙吩咐了一句,又对周氏说,“老大家的,把屋里那点粗盐找出来,再烧一锅开水。”
他这是开始为处理那可能的“木薯”做准备了。
无论是否成功,准备工作要先做起来。
杨熙看着祖父雷厉风行的安排,心中稍安。
这个家,还没有被彻底击垮,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就会拼命抓住。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门再次被推开,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
杨大山和杨老根回来了。
杨大山手里提着的破筐里,躺着几根沾满泥土、其貌不扬的纺锤形根茎。
根茎外表是灰褐色,粗糙不堪,看起来与美味的食物毫不沾边。
“就是这东西?”
周氏凑上前,看着那几根脏兮兮的“树根”,脸上写满了怀疑。
杨老根的神情却带着几分激动和谨慎:“是它!
跟陈老蔫当年描述的一样!
快,按熙哥儿说的,处理!”
接下来的过程,在杨熙的“指导”(实则是他通过回忆,将现代处理木薯的知识转化成古代可操作的方法)下进行。
杨大山负责用破瓦片小心翼翼地刮掉木薯粗糙的外皮,露出里面雪白的薯肉。
杨熙特意强调:“爹,皮一定要去干净,青色的那层也不能要,毒主要在皮和靠近皮的地方。”
杨大山虽然将信将疑,但动作却一丝不苟。
去皮后的木薯被切成薄片,放入一个破口的瓦盆里,周氏将烧开后又晾凉的白开水倒进去浸泡。
杨熙叮嘱要浸泡至少一天一夜,中间还要换几次水。
看着那雪白的薯片浸泡在清水中,一家人围在瓦盆边,心情复杂。
这看似普通的“树根”,真的能成为救命的粮食吗?
它会不会带着他们无法承受的毒性?
希望与恐惧,在这间破败的茅草屋里交织。
杨熙靠在炕上,看着家人忙碌而忐忑的身影,轻声但坚定地说:“爹,娘,爷爷,你们放心。
这东西,真的能吃。
等明天这时候,我们把水换了,再泡一天,后天就能煮来尝尝了。”
他的话语,像是一颗定心丸,暂时安抚了家人焦灼的心。
然而,杨熙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木薯即便成功食用,也仅仅是解决了短期内的食物危机。
这个家面临的困境,远不止于此。
赵家的盘剥、父亲的腿伤、家里的赤贫状态、即将到来的春荒……还有这严酷的小冰河期气候。
路,还很长。
但无论如何,生存的火种,己经在这处理木薯的谨慎步骤中,被重新点燃了第一点微弱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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