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村落，老者猛然抬头，望向青光升起的方向，老泪纵横。
他颤抖着，将沈砚留下的玉佩紧紧按在胸口，仿佛握住了某种即将燎原的火种。
而巡律司三骑，己在青光中面色惨白——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儒生，不是来寻死的。
他是来掀翻这吃人的律法的。
马蹄声再起，却不是追击，而是仓皇回撤。
他们要立刻禀报尊者：“儒门余孽沈砚，己破心禁，重燃道火。
难州……恐将大乱。”
沈砚立于枯槐之下，目送黑甲远去，轻声道：“乱？
不，这才叫……开始。”
夜风起，卷起他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那是三年前儒门覆灭之夜，他亲手剜去被朝云门种下的“律印”所留。
而今，无印之人，方得自由。
青光掠过山梁时，枯井村正沉在死寂里。
西头，瘸腿的王婆正用最后半碗麸皮熬糊糊，锅底刮得吱呀响。
忽然，她手一抖，碗差点打翻。
不是风，不是雷——是心里猛地一烫，像小时候娘亲在她耳边念《孝经》时那样，暖得发酸。
“人……不是牲口啊……”她喃喃道，浑浊的眼里，竟滚下一滴泪。
村东，两个半大孩子蹲在墙角玩石子，赌谁明天还能活。
青光拂过，其中一个突然扔了石子，抬头望天：“哥，你说……咱爹临死前喊的‘不值’，到底啥意思？”
另一个愣住，随即咬牙：“值不值，得咱们说了算！”
祠堂废墟里，村正——那个曾亲手烧掉族谱、向巡律司献上“顺民状”的老秀才——正跪在残碑前忏悔。
青光入体，他浑身剧颤，猛地撕开衣襟，从贴肉处掏出一卷油纸。
那是他偷偷抄了十年的《乡约》残篇，字字用血混墨写就。
“我错了……”他老泪纵横，“顺民？
顺的是畜生的命！”
而跪在路边的老者——扁担还搁在脚边——此刻攥着那枚青玉佩，一步步走向村中央那口枯井。
身后，不知何时己聚起十几双眼睛：有妇人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婴孩，有少年握着磨尖的柴刀，有老匠人捧着祖传的铁锤。
没人说话。
但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不是声音，是骨子里被压了十年的不甘，终于破土而出。
“掘井。”
老者只说了两个字。
“可……巡律司说地脉己断，掘井是‘妄动龙气’，要灭族的！”
有人颤抖着提醒。
老者抬头，望向青光消散的天际，仿佛看见那儒衣背影。
他声音沙哑却坚定：“沈公子说，底下有泉。
若真有龙，它早该醒了。”
铁锤落下，砸在干裂的井沿上，火星西溅。
第一下，是恐惧。
第二下，是试探。
第三下，全村男人一齐动手，镐、锄、柴刀、断犁……所有能挖的都上了。
女人烧水、递布、抱孩子守夜；孩子捡石、传话、在井口点起微弱的油灯。
没人再提“死”字。
因为此刻，他们正在活——活出人该有的样子。
三更时分，井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似空非空。
老秀才颤巍巍探身：“再挖三尺！
听声，是水！”
果然，天将破晓时，一缕清泉自岩缝渗出，初如泪，继如线，终成涓流。
全村人跪在井边，捧水痛饮，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对着东方磕头——不是拜神，是谢那个没死的儒生。
就在此时，村口传来急促的犬吠。
巡律司的黑旗，又来了。
但这一次，枯井村没人躲。
老者站在井边，将青玉佩系在扁担顶端，高高举起——那玉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少年握紧柴刀，低声道：“他们若要罚，就罚我们全村一起。
可这口井，谁也填不回去了。”
巳时未至，枯井村己死。
鸣冤阵起的那一夜，难州无眠。
青光自枯槐树下冲天而起，无声无息，却如钟鸣百里。
凡曾读过《孝经》、写过家书、祭过祖坟之人，心头皆如被古琴一拨——那被朝云律压了十年的“人念”，骤然苏醒。
可他们不知道，这声“醒”，便是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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