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我回想起长安县试的那个清晨,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不是考题有多难,也不是监考官有多严厉。
而是邻座考生笔尖那点淡白色的微光,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又像被揉碎的月光,绕着狼毫笔尖轻轻转了一圈,最后竟钻进了纸上的 “礼” 字里。
然而此刻的我正挤在长安县学门口的人流里,像极了超市门口搞活动免费领鸡蛋的队伍,被激动的人群挤得自动前行。
原主的记忆像团被水泡过的纸团,拎起来满是零碎的片段:居住在青莲乡的老宅、辞行亲朋远游后背上行囊,还有关于 “文气科举” 的只言片语。
我随着拥挤的人群往前飘,脚下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混杂着周围考生身上的汗味、墨香,还有远处早点铺飘来的胡饼香气,凑成了独属于 “赶考” 的烟火气。
这场景让我想起高中时赶月考的早晨,也是这样攥着准考证,在人群里慌慌张张找考场,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准考证可有?”
考场门口的门吏穿着青色公服,腰上挂着铜质腰牌,说话时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赶紧把揣在怀里的准考证给递了过去,捏着准考证的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发颤:“学生李白,准考证在此。”
门吏接过准考证,借着晨光看了两眼,这次抬起头扫了我一眼:“进去吧!”
跟随着人流走进县学,穿过栽着古槐树的庭院,就到了考试考场明伦堂。
堂前的匾额是暗红色的,刻着 “崇文尚礼” 西个大字,边角的漆有些剥落。
走进堂内,五十多张考桌摆得整整齐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方砚台,几张宣纸。
我找到左列第三排写着我名字的位置,刚坐下就闻到桌上宣纸的味道,不是现代那种光滑的打印纸,而是带着草木气息的黄纸,边缘还留着手工裁切的毛糙痕迹。
“这位兄台,也是第一次考县试?”
旁边的考生凑过来小声问。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的毛笔杆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纹。
我点点头:“正是,兄台看着倒像是熟门熟路。”
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去年考了一次,经义没有考过。
今年特意提前三个月背《西书章句》,希望能中。”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干硬的麦饼,“伸手递了过来,来 垫垫肚子?
等下的考试可是个体力活,饿着肚子考试可不行。”
我接过麦饼,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
这场景多像以前考试前,同桌分我半块巧克力,说 “等下好好考”。
正想道谢,就听见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带着金属碰撞的脆响,监考官来了。
迈步走进来的监考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身上穿着绯色官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他走到考场前面,目光扫过全场考生,原本嗡嗡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只剩下窗外槐树叶的沙沙声。
“本官乃是长安县丞王敬之,今岁县试由本官主考。”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先宣考场规则:一,不得夹带书本,不得交头接耳;二,考题分经义、诗赋两科,经义占六分,诗赋占西分,记住,此界以文修行,经义为本,诗赋为末,莫要本末倒置!”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格外重,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像是在警告一些把诗才看得比较重的考生。
我突然觉得有点紧张了,原主的记忆现在还是模糊的状态,关于原主记忆里经义的部分模糊得像蒙了层雾,只能回忆起零星的几句《论语》。
现代的我虽然爱诗词,可对 “经义” 这玩意儿,涉猎还是很浅薄。
“现在开始发考题!”
王县丞一声令下,几个小吏捧着题纸走下来,每张考桌上放一张。
我拿起题纸,只见上面写着经义题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诗赋题稍后公布,监考官的话音刚落,邻座的考生己经开始提笔蘸墨,动作快得像怕耽误了什么。
我正对着经义题目发愣,忽然余光看见一抹微光,他笔尖动了,不是普通的写字。
不! 是普通的写字,但是在他笔尖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好像凝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点淡白色的微光从他的笔尖冒出来,像雾气一样绕着笔尖转了两圈,最后轻轻钻进了 “学” 字的笔画里。
那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像是忘记了呼吸。
我见过很多人写诗词:在大学的诗词社里,有人用钢笔在笔记本上写,有人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 文字像是 “活” 的。
那点微光不是幻觉,我甚至能看见它钻进 “学” 字后,那笔画好像比别的字更黑了一点,更有灵性一点,就像给干瘪的禾苗浇了水,长得更有精神了。
这就是 “笔墨凝气”?
这就是原主记忆里 “以文修行” 的规则?
我以前总觉得,诗词是藏在纸页里的风,是用来慰藉人心的;可当我看见这一幕,现在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诗词能凝气,能生光,能变成真正的 “力量”。
那点微光像颗星星落在校场上,我忽然想起现代参加诗词大赛时,评委说我的诗 “有灵气却少骨血”。
原来骨血,是在这里这样生长的。
“叮 ——” 砚台被碰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一看,是斜前方的一个考生,他应该是由于紧张,手抖碰倒了砚台,墨汁洒在了题纸上,黑渍像朵难看的花。
他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想擦又不敢擦,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认识这个人,刚才在门口排队时,他手里攥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西书集注》,反复念着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此刻他盯着洒了墨的题纸,手指紧紧抠着桌沿,指节都泛了白。
可他没哭,只是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块布,小心翼翼地把砚台扶起来,提起笔又重新蘸墨,在题纸的空白处继续写。
我看着他笔尖颤抖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高考那年。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我不小心把答题卡蹭出了一道折痕,当时吓得手脚冰凉,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填。
后来才知道,那道折痕根本不影响阅卷,可当时那种 “天要塌了” 的慌张,和现在这个考生一模一样。
他写着写着,笔尖也冒出了一点微光,比刚才邻座考生的更淡,更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可那微光没有灭,它绕着笔尖转了转,还是钻进了字里。
他看到那点光,原本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一点,嘴角也悄悄向上弯了弯。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这个世界的 “经义为本” 不是死板的规矩。
经义里面让我们读的“学习仁”,不是写在纸上的死字,而是藏在每个考生的坚持里 。
是邻座考生熟练的笔墨凝气,是这个寒门考生就算洒了墨也不放弃的韧劲,是所有人攥着笔杆、盯着题纸答题的专注。
“都不许抬头!
本官巡视,若见有人作弊,即刻逐出考场!”
王县丞的声音这时响起来,他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前面监考官的桌子,目光扫过全场。
我赶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考卷假装在思考经义题,可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两点微光,还有那个考生嘴角的笑意。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宣纸轻轻颤动。
阳光透过窗户,在题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把 “学而时习之” 那几个字照得格外清楚。
我静下心神,拿起毛笔,蘸了点墨,笔尖悬在纸上,忽然不那么慌了。
就算经义记得不全又怎么样?
就算现在还不会笔墨凝气又怎么样?
我林白,不对,现在是李白了。
爱了十几年诗词,写过的诗能堆满书桌,就算到了这个世界,就算规则变了,我对诗词的喜欢,总不会错。
可就在这时,王县丞的脚步忽然停在了我的桌前。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我的脸,又落在我空白的考卷上,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我喉结动了动,手里的毛笔开始发颤。
刚才光顾着看别人凝气落笔答题,忘了自己的考卷还一个字都没写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的考卷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后背己经被汗浸湿了。
桌角的麦饼还放在那里,刚才没顾上吃,现在也没了吃的胃口。
窗外的槐树叶还在沙沙响,远处传来几声鸟鸣。
堂内很静,只有考生答题时紧张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响起的、笔尖凝气时那微弱的 “嗡” 声。
我深吸一口气,把毛笔重新蘸满墨,笔尖终于落在了考卷上。
可我写的不是经义,而是诗。
是现代那个林白,在无数个深夜里写过的,关于春天、关于坚持、关于永不放弃的诗。
我不知道这首诗能不能凝气,能不能得到王县丞的认可,我只知道,我得写下去。
笔尖落下的瞬间,我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笔尖下面动了。
不是风,也不是纸的颤动,而是一种很轻、很暖的感觉,像春天刚发芽的小草,正从笔尖慢慢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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