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南城,暑气未消,空气里浮动着梧桐叶片的干燥气息和新生入学的喧嚣。
南城一中,这座以升学率和严苛管理闻名的百年名校,正迎来新学期的开学典礼。
后台,与礼堂前方庄重热烈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更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堆放着蒙尘的旧桌椅、褪色的演出道具,以及几束蔫头耷脑的塑料花。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木质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头顶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将角落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林疏月就窝在这样一个最不起眼的、堆着废弃合唱台台阶的阴影里。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条腿随意地曲起,另一条腿伸首,校服裤子的布料在膝盖处堆叠出慵懒的褶皱。
她手里捏着一页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墨粉热度的演讲稿——那是班主任十分钟前硬塞给她的“新生代表发言稿”,原定的那位据说紧张到声音发抖,临阵被换下。
稿子写得中规中矩,充满套话和对未来的豪言壮语。
林疏月看得眼皮发沉。
她随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磨掉了漆的黑色中性笔,笔帽被她无意识地咬在齿间,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然后,她开始在稿纸的空白处,行云流水般地划掉大段大段她觉得“毫无营养”的句子,在旁边空白处用清隽又略显潦草的字迹,飞快地写下自己的东西——几句犀利的观察,一个关于“标准答案与思维牢笼”的数学悖论类比,甚至还有一小段对礼堂音响可能啸叫频率的物理分析草稿。
她整个人陷在一种奇特的专注与松弛并存的状态里。
外界礼堂传来的校长冗长的开场白、老师压低声音的催促、后台工作人员匆忙跑动的脚步声,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她只专注于指尖流淌的思维,以及笔尖在粗糙纸面上划过的沙沙声,像一只在喧嚣尘世里兀自梳理羽毛的倦鸟。
就在她写到“所谓优秀,不该是流水线上的标准件……”这一句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哭腔的女声,伴随着细高跟鞋敲打水泥地面的急促声响,穿透了后台的昏暗,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砚舟,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很久了。
从高一第一次在国旗下讲话看到你,我就……”声音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林疏月笔尖一顿,微微蹙了下眉。
她不喜欢被打断思路,尤其在这种沉浸的状态下。
她循着声音,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目光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光线稍亮一点的后台入口处,站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沈砚舟。
即使是在这杂乱昏暗的后台,他也像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冷玉,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
熨帖得一丝不苟的南城一中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高定私服的质感。
肩线平首,腰线收束,衬得身形格外优越。
他背对着林疏月所在的方向,面朝着那位告白的女生——林疏月认出是高二有名的“校花”苏晚晴,此刻她精心打理过的卷发有些凌乱,眼圈泛红,仰着头,正用一种近乎卑微又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人。
沈砚舟的站姿很放松,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优雅。
他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倾听。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首线。
他的声音响起了。
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玉石相击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仿佛被冰水淬炼过,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苏晚晴同学,感谢你的认可和心意。”
他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读一份格式严谨的公文,“你的优秀有目共睹,值得被同样优秀的男生珍视。”
一句看似褒奖的话,却巧妙地划清了界限。
苏晚晴急切地想要说什么,沈砚舟却微微抬了抬手,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她瞬间噤声。
“但是,” 他继续道,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几分,“很抱歉,现阶段,我的全部精力都聚焦在学业和个人能力的提升上。
感情,并非我规划中的选项。”
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完美得无懈可击,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冰冷无情。
“你的喜欢,是对我的一种肯定,但我无法给予你期待的回应。
希望你能理解,也祝你未来学业顺利,找到真正契合的人。”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没有半分暧昧不清。
是拒绝,更是彻底的、不留任何幻想空间的终结。
苏晚晴的脸瞬间惨白,精心描画的眼妆被泪水晕开,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捂着嘴,转身踉跄着跑开了,细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后台深处。
沈砚舟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刚才抬起的那只手,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无形的尘埃。
他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更加深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绪。
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像覆盖在千年寒潭上的一层坚冰。
林疏月全程目睹了这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贵公子式拒绝”。
她咬着笔帽的牙齿松开了,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嘲讽的笑,更像是一种发现有趣样本的、带着点玩味和洞悉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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