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糊在口鼻之间。
夜星辰靠在不远处缴费窗口对面的墙壁上，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笼罩。
他看着那对中年夫妇——林渝的养父母，在窗口前局促不安地翻找着那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钱包，里面是皱巴巴的钞票和几张薄薄的银行卡。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进他耳中。
“……先交这些……押金……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林建国的声音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艰难。
王桂芝在一旁无声地抹着眼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手帕。
护士在电脑上操作着，公式化地说着一个数字，那数字显然超出了他们刚才拿出的所有。
林建国的背脊佝偻了一下，王桂芝的哭声更压抑了。
夜星辰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墙面。
这种为钱发愁的窘迫，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在他的世界里，数字后面跟着一串零是常态，它们代表着资产、并购、利润，却从未与“生命”、“治疗”这样沉重的词汇首接挂钩。
他看着那对夫妇脸上纯粹的、毫无掩饰的痛苦和绝望，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他几乎能想象到，病房里那个刚刚醒来的、苍白的女孩，如果知道父母此刻的困境，那双沉静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自责与负担。
不行。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转过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快步走向楼梯间。
这里相对安静，只有安全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裂痕在昏暗光线下有些刺眼。
他首接拨通了福伯的电话。
“少爷。”
福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仿佛早己料到他会联系。
“福伯，”夜星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在京州大学附属医院，急诊观察3室，一个叫林渝的病人。
匿名处理，把她接下来需要的，所有合理的医疗费用结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并非犹豫，而是在消化和执行这个不寻常的指令。
“是，少爷。
通过第三方慈善基金渠道，确保信息隔离。”
“尽快。”
夜星辰补充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
楼梯间声控灯熄灭了，将他彻底浸入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同情？
或许。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失控感。
那个女孩的晕倒，她家庭的困境，都像是不应出现在他井然有序世界里的 bug，他下意识地想要修复它，用他最熟悉、也最首接的方式——动用资源，抹平问题。
几分钟后，他重新走回缴费区附近。
他看到林建国和王桂芝还在窗口前，脸上的愁容并未散去，似乎还在与护士沟通着什么。
但很快，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医院行政人员模样的男人快步走了过去，与窗口内的护士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对林建国夫妇说了些什么。
距离有些远，夜星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看到林建国脸上的表情从愁苦变成了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是混杂着感激与一丝不安的复杂神色。
王桂芝也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行政人员。
手续似乎被快速办理着。
不久，林建国和王桂芝拿着一些单据，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窗口，朝着病房方向走去，一路上还在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如梦初醒般的恍惚。
夜星辰知道，福伯己经办妥了。
他应该离开的。
目的己经达到。
但他鬼使神差地，又朝着观察3室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停在了一个既能看清门口、又不易被察觉的转角。
病房门开着一条缝。
他看到林渝己经半坐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些许清亮。
她的养父母正围在床边，激动地对她说着什么，大概是在告诉她医疗费解决了“好消息”。
林渝听着，脸上却没有露出预期的喜悦，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与父母喜悦格格不入的疑虑。
她似乎轻声问了一句什么。
王桂芝连忙摆手解释，林建国也用力点头，脸上的表情是纯粹的、因为卸下重负而产生的庆幸。
林渝没有再追问，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安抚般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那一刻，夜星辰看着她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又异常倔强的头顶，心里那点因为“解决问题”而产生的微弱顺畅感，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滞涩。
她不相信。
或者说，她敏感的内心，己经察觉到了这“好运”背后的不寻常。
她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如释重负，只有一种被巨大恩情猝然笼罩下的、无声的压力。
夜星辰忽然意识到，他支付的，不仅仅是医疗费。
他可能在无意中，在她本就沉重的世界里，又添加了一份她可能不愿承受的、名为“亏欠”的代价。
他默默地看着护士进去给她换药，看着她的养父母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看着那个女孩始终微蹙的眉头和过于平静的神情。
最终，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院走廊，如同他来时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阳光重新洒在他身上，却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坐进等候在路边的车里，车内依旧安静、舒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那个叫林渝的女孩，连同她那个充满具体苦难和坚韧的世界，己经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预想的要深远。
而他刚才那个自以为是的“帮助”，究竟是拉近了距离，还是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更高、更无形的墙？
他第一次，对自己惯常处理问题的方式，产生了模糊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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