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将小雅绝望的哭泣声隔绝在外，铺子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窗外渐起的风声。
陈九安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地上。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想将那股萦绕不去的负罪感从脑子里揪出去。
“现在满意了？”
他没好气地嘟囔，声音闷闷的。
苏九儿轻盈地跳下柜台，走到他面前，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着微光。
“于心有愧，便是有愧，何必迁怒于我？”
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是在害怕，陈九安。
你怕自己无能为力，怕重蹈覆辙。”
“我没有！”
陈九安猛地抬头，眼眶有些发红，“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我只有这条烂命，还有你……我赌不起！”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与脆弱。
苏九儿沉默了片刻，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臂，那触感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
“正因赌不起，才不能坐以待毙。
那南洋邪术阴毒诡异，今日能害陌生人，他日未必不会找上你这‘通灵体’。
届时，你待如何？
引颈就戮么？”
陈九安哑口无言。
他知道苏九儿说的是对的。
爷爷的惨状再次浮现在眼前，那不是逃避就能躲开的命运。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门板站了起来，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命般的决绝。
“……去看看。
就去停尸房看一眼，弄清楚怎么回事，然后就撤。”
夜色深沉。
陈九安没有走正门，而是带着苏九儿从白事铺的后巷绕出，身影融入城市的阴影里，朝着城西那家老旧的公立医院潜行而去。
他没有动用任何法术，步伐轻捷，如同幽灵，这是童年时爷爷逼他练就的基本功。
医院的停尸房设在地下一层，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走廊的灯光忽明忽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阴气很重，但……不止一股。”
苏九儿的声音在他脑中预警，她己化为灵体，常人不可见，只有一丝微弱的白狐虚影萦绕在陈九安肩头。
陈九安屏住呼吸，指尖夹着一张折成三角的“净心符”，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停尸房厚重的铁门。
冷气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停尸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安静地躺着。
但在陈九安通灵体的眼中，那具尸体上方，盘踞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暗红色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一个穿着红裙、面容扭曲的虚影在其中挣扎、哀嚎，却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无法离开尸体周围。
“果然有古怪……”陈九安喃喃道。
他正要上前查看，那团红影猛地躁动起来，女鬼豁然转头，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那眼中没有理智，只有疯狂的杀意和被操控的痛苦。
“敕！”
陈九安不敢怠慢，手腕一抖，净心符激射而出，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罩向女鬼。
然而，金光触及暗红怨气的瞬间，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一道更加阴邪、充满腥臊气的黑气从怨气深处反弹而出，如同毒蛇般噬向陈九安的手腕！
“小心！”
苏九儿低喝一声，一道纯白的狐火后发先至，精准地撞上那道黑气，将其焚为虚无。
陈九安惊出一身冷汗，连退两步。
“是尸油诅咒！
它在保护这个魂魄，不让她被净化！”
女鬼受此刺激，彻底狂暴，发出刺耳的尖啸，裹挟着浓重的怨气与黑烟，张牙舞爪地朝陈九安扑来！
阴风卷起，停尸房内的温度骤降，金属柜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九安眼神一凛，知道无法善了。
他咬破右手食指，急速在左手掌心画下一道血符。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他口中疾诵破秽咒，掌心泛起点点金红光芒，“苏九儿，助我！”
白狐虚影长啸一声，更多的狐火喷涌而出，暂时困住狂暴的女鬼。
陈九安趁机揉身而上，冒着被阴气侵蚀的风险，将画着血符的左掌，狠狠拍向女鬼的眉心！
“破！”
金光大盛！
女鬼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周身的暗红怨气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
那股盘踞在她魂魄核心的南洋邪力——一枚若隐若现的黑色钉子虚影——在血符的力量下剧烈震颤，最终“啵”的一声轻响，碎裂开来。
女鬼停止了挣扎，扭曲的面容逐渐平和，她茫然地看了陈九安一眼，眼中流下两行血泪，身影渐渐淡化，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得以解脱。
陈九安喘着粗气，脸色有些苍白。
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平日积攒的大半法力。
“控魂钉……”苏九儿的语气无比凝重，“好狠辣的手段。
杀人炼魂，操控其害人，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施术者，所图非小。”
就在陈九安稍微放松的瞬间，一段混乱的记忆碎片，借着女鬼消散前的残念，冲入了他的脑海——一个昏暗的密室，摇曳的烛光，一个背对着他的、穿着黑袍的身影，正将一枚黑色的钉子，缓缓钉入一个挣扎的魂魄额头……陈九安猛地晃了晃头，驱散那令人不适的画面。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气，停尸房外，传来了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铁门被无声地推开。
两个穿着笔挺黑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
他们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围阴森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
其中一人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停尸房，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陈九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陈九安先生？”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济阴堂’第七代传人。
我们是‘阴罗司’的。”
他顿了顿，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陈九安肩头苏九儿所在的虚空，继续道：“关于今晚你私自处理‘异常个体’，以及动用‘陈家破秽符’和……嗯，某种高能灵体火焰的事，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做个详细的笔录。”
另一人补充道，语气带着官方的冷漠：“顺便，关于南洋邪术‘控魂钉’流入本地的‘国际纠纷’风险，也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陈九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什么都知道。
不仅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术，甚至……可能连苏九儿的存在都一清二楚！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刚刚挣脱蛛网的小虫，却一头撞进了一张更大、更坚韧的巨网之中。
苏九儿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跟他们走。
这个‘阴罗司’，深不可测。”
陈九安看着眼前这两个仿佛从体制内走出的“黑白无常”，深吸一口气，知道彻底躲不掉了。
“好。”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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