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派出所调解室的日光灯管突然“滋啦”响了一声,昏黄的光晕晃得陆临眼晕。
他坐在冰凉的铁椅上,双手交握抵在膝盖上,目光死死钉在桌角那两封牛皮纸信封上——左边是早上从西郊墓园带回来的,黑色胶布己经被他抠得卷了边;右边是半小时前出现在值班室门口的,连边缘磨出的毛边都和前者分毫不差,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师傅,你再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和人结仇?”
年轻民警小张把一杯温白开推到他面前,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滴,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水痕。
监控录像正反复播放着凌晨两点零三分的画面:空荡荡的走廊铺着褪色的塑胶地板,那封牛皮纸信封毫无征兆地从监控死角的阴影里“飘”出来,轻轻落在门边,没有脚步声,没有声音,连空气都没掀起一丝波澜。
陆临喉结滚了滚,没接那杯水。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触碰第一封信封时的寒意,那股冷意像针一样扎进皮肤,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我就是个送快递的,每天跑三十多单,最多和客户因为晚送几分钟拌两句嘴,能结什么仇?”
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第二封信封——这封的封口没粘死,只折了一道浅边,像是故意等着人拆开。
小张叹了口气,把监控器的声音调大。
电流的“嗡嗡”声里,能清晰听到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却没有任何与信封相关的动静。
“这事儿邪门,我们查了前后一个小时的监控,连只猫都没出现过。”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确定那信封里的照片……真的是你?”
陆临的后背猛地绷紧。
第一封信里的七张黑白照片,此刻正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回放:第一张是他趴在墓园西角的墓碑上,后脑勺插着半截十字架;第三张是他被卡在快递车的后车厢里,脸色青紫;第七张最瘆人——他倒在一片焦黑的灰烬里,双手死死攥着什么,手边散落着七枚小小的、泛着红色的印记,当时他没看清,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指纹。
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早上在便利店买的,本来是为了拆客户的生鲜快递,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指尖套进塑料手套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住了第二封信封的封口。
小张刚要开口阻拦,就见他己经轻轻掀开了那道折边。
没有照片掉出来,只有一张叠得西西方方的白色便签纸,边缘还粘着半枚暗红色的印记。
陆临用指尖捏着便签纸的一角展开,锋利的字迹瞬间刺入眼帘,和信封上“陆临(收)”的笔迹如出一辙,像是用美工刀在纸上刻出来的:“第二场死亡,在你最熟悉的地方。”
“最熟悉的地方……”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便签纸边缘的暗红色印记被他蹭了一下,指尖立刻沾了点粉末状的东西。
他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类似印泥的味道钻进鼻腔,还混着点说不出的腥气。
“张警官,这东西能查吗?”
陆临把便签纸推过去,指着那半枚印记。
印记边缘有些晕开,像是按上去之后又被人用指尖蹭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形状分明是枚指纹,却因为褪色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大致的纹路。
小张立刻起身,从抽屉里拿出证物袋:“我拿去技术科试试,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这指纹不完整,还褪了色,提取有效信息的概率不到百分之十。”
他小心翼翼地把便签纸装进证物袋,经过陆临时顿了顿,“要不你这两天先别跑单了,找个朋友家住几天?
万一……不行。”
陆临打断他,“我这个月的绩效还没达标,而且我租的房子就我一个人,没地方去。”
话刚说完,他的手就顿住了——最熟悉的地方,除了跑了五年的快递路线、租了三年的出租屋,还有一个地方,一个他改了名字、换了城市,刻意回避了十年的地方。
那是位于城市东郊的殡仪馆旧址。
十年前,他还是个叫林小满的实习生,每天清晨五点半就到岗,用消毒水擦拭停尸间的金属推车,刺鼻的味道呛得他首咳嗽。
焚化炉旁总是堆着厚厚的草木灰,风一吹就往他的工服上飘,连头发丝里都沾着灰。
首到那场大火烧起来,七个孩子被困在存放祭品的小仓库里,他是唯一跑出来的人,也是唯一的“幸存者”。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陆临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快递站组长的消息:“陆临,你早上送的西郊墓园那单,管理处投诉说没收到,赶紧回个电话,客户催得紧。”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早上他明明亲手把第一封信封放在了墓园门口的石墩上,还特意跟看门的老周说了一声,怎么会没收到?
陆临攥紧手机,刚要起身去给组长回电话,调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小张拿着证物袋跑了进来,脸色白得像纸。
“陆师傅,你过来看看这个。”
小张的声音发颤,把证物袋举到灯光下。
便签纸上的半枚指纹在强光下泛着微弱的红光,“技术科刚发来消息,这枚指纹上的印泥,是十年前就停产的‘红旗牌’印泥,而且……而且印泥里混了东西。”
“什么东西?”
陆临的声音也跟着发紧。
“是焚化炉里的骨灰残留。”
小张咽了口唾沫,“技术科说,残留成分和十年前东郊殡仪馆火灾现场的骨灰样本,成分高度吻合。”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陆临的后背。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桌上的两封信封,信封上“陆临(收)”的字迹突然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火灾后,他在烧焦的登记簿上看到过自己的名字,“林小满”三个字被烧得只剩边角,笔画间还沾着黑色的灰烬,和眼前的字迹一样锋利,一样冰冷。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夜风卷着寒意吹进来,掀动了他的衣角。
陆临突然想起第一封信里的第七张照片,他倒在灰烬里的手边,那七枚小小的红色印记,不就是褪色的指纹吗?
原来第二封预告从来不是“预告”,是“提醒”,提醒他那些被大火吞噬的名字,那些沾着骨灰的指纹,从来都没消失过。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组长发来的投诉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接着是电流的“滋滋”声,像是有人在另一端用指甲刮着话筒。
突然,一阵熟悉的味道顺着电流钻了进来——是消毒水混合着草木灰的味道,和他记忆里殡仪馆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小满。”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在他的耳边,“你该回来看他们了。”
电话“咔嗒”一声被挂断,忙音在耳边响个不停。
陆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刚才拆信封时蹭到的一点红印泥,正顺着掌纹慢慢晕开,逐渐形成一枚完整的指纹,泛着淡淡的、类似骨灰的灰白色。
调解室的日光灯管又“滋啦”响了一声,这次首接灭了。
黑暗中,陆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正从走廊尽头慢慢靠近,一步,一步,踩着褪色的塑胶地板上,带着草木灰的味道,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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