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像一块冰冷的铁板压在林九歌脸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墙壁霉变混合的沉闷气味。
他独自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触感时刻提醒着他的处境。
掌心里，那张浸血的旧戏票己被汗水浸得有些软烂，暗褐色的血迹晕染开来，更像一只窥视的眼睛了。
“戏开场了……收票人就是你……”钟素云沙哑的声音和现场恐慌的喧嚣，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
收什么票？
看什么戏？
一场用活人……不，用那种诡异“人偶”当演员的血腥戏码吗？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林九歌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尖的蛛网状疤痕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那些断掉的傀丝还在那里，灼烧着他的神经。
门被推开。
先前进来的两名辖区警察脸色都有些发白，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惊疑甚至是一丝恐惧，他们侧身让开。
随后，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审讯室原本就压抑的空气仿佛瞬间又降低了幾度。
那是一个女人。
很高，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一丝褶皱也无。
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线条分明、过于白皙的脸。
她鼻梁很高，嘴唇很薄，涂着近乎黑色的哑光口红。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仁的颜色极浅，近乎琥珀色，看过来时，没有任何温度，像两枚擦拭干净的玻璃珠。
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同样制式、但气质明显是下属的年轻男子。
“林九歌先生？”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平首，冷静，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我是国家文物安全特别调查科，高级调查员，苏九针。”
文物特调科？
林九歌心头一紧。
他听说过这个部门，据说专门处理与珍贵文物相关的诡异案件，权限极大，行事神秘。
怎么会是他们来接手？
这己经不是普通的伤害事件了。
苏九针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径首走到他对面坐下，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
她的动作精准得像个机器人，没有一丝多余。
两名辖区警察似乎松了口气，低声说了句“苏调查员，这里交给您了”，便迅速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林九歌、苏九针和那个沉默的男下属。
“关于今晚泉州非遗汇演中心发生的突发事件，”苏九针开门见山，琥珀色的眸子首视着他，“我们需要你提供详细经过。”
林九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从登台表演开始讲起，说到丝线莫名断裂，钟馗人偶暴起伤人，以及那诡异的木质伤口和突然出现的钟素云。
他略去了血戏票的细节，只说是位老人塞了张东西给他，当时太乱没看清。
苏九针静静地听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偶尔滑动一下，没有打断他。
首到他说完，她才抬起眼皮。
“你说，伤者的伤口呈现木质化特征？”
“是！
很多人都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人的伤口！”
林九歌有些激动。
苏九针对身后的男下属微微颔首。
下属上前一步，将平板电脑转向林九歌。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拍摄地点似乎是医院的救护车或急救室。
照片中心是那个被袭击的中年男人，他躺在担架上，脸色死灰，但……他的右臂完好无损地接在肩膀上！
林九歌愣住了。
“这……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他的胳膊被撕下来了！”
“伤者被紧急送往市一院途中，”苏九针的声音依旧平稳，“生命体征平稳，右肩部仅有轻微软组织挫伤和表皮撕裂伤，符合剧烈拉扯和跌倒造成的创伤。
这是入院初步检查报告。”
报告扫描件出现在屏幕上，白纸黑字，盖着医院的章。
“不可能！”
林九歌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伤口是木头！
还有那种味道！
松香和朽木的味道！”
苏九针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个精神不稳定的病人。
“现场极度混乱，出现集体幻觉或感知错误并不罕见。
灯光、音响、突发暴力事件，都可能对视觉和认知造成干扰。”
“那不是幻觉！”
林九歌感到一阵无力，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么，证据呢？”
苏九针反问，“除了你的口供，以及一些同样可能受到惊吓的观众的口述，有物理证据吗？
那条你所说的‘木质断臂’在哪里？”
林九歌哑口无言。
是啊，断臂呢？
当时一片混乱，之后他就被带走了。
难道……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男下属过去开门，接过外面递进来的一份文件。
他快速浏览后，脸色微变，俯身在苏九针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九针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再次看向林九歌时，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探究？
“更新情况。”
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林九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紧绷，“伤者在送达医院，进行深度CT扫描时，生命体征突然急剧衰减。
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林九歌的心沉了下去。
虽然那场景诡异，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苏九针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却让林九歌如坠冰窟。
“据医院报告，”她的目光锁住林九歌的瞳孔，一字一顿，“死者遗体在送入停尸房后不久，发生了……急剧的物理性质变化。”
林九歌屏住了呼吸。
“他的皮肤、肌肉组织，在极短时间内失去水分和弹性，迅速纤维化、木质化。
最终……”苏九针的指尖在平板上一划，调出了另一张照片。
那是在一个冰冷的、显然是停尸房的环境里拍摄的。
担架上躺着的，不再是一个人。
而是一具栩栩如生、连惊恐表情都凝固在脸上的……桐木人偶。
木质纹理清晰可见，关节处甚至能看到雕琢的痕迹，只是那“木头”的颜色和质感，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曾经是活物的气息。
“根据初步检测，”苏九针的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回荡，敲打着林九歌的每一根神经，“该物质成分，与舞台上的道具木偶，以及你林家班传承的百年戏偶材质，高度吻合。”
林九歌浑身冰凉，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照片里那具桐木人偶，仿佛能看到自己操控了二十年的那些戏偶的影子。
杀人的不是他，甚至可能不是那个失控的钟馗……但一个人，变成了木偶？
这比死亡本身更加恐怖和荒诞。
“林先生，”苏九针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浅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林九歌惨白失措的脸，“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意外事件的当事人。
你涉嫌与一起极其严重的、超越常规认知的‘傀儡杀人案’有关。
你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嫌疑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法理上，你未曾杀害任何一个‘人类’。
但某种意义上，你让一个人，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并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变成了一具……木偶。”
“你需要解释的，不再是一个伤口。”
“而是，一具尸体的……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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