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内,檀香袅袅。
沈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罗汉床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抹额,神色慈和却自有一股威严。
下首坐着沈清绾的母亲,国公夫人柳氏,正温声细语地同老夫人说着府中庶务。
沈清绾步入堂内,敛衽行礼,姿态标准优雅,声音清越:“清绾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柳氏见到女儿,眼中自然流露出疼爱之色,笑着招手:“绾绾来了,快到母亲这儿来。
今日气色瞧着倒好,只是打扮得是否太素净了些?”
她注意到女儿与往日不同的着装风格。
沈老夫人也微微颔首,目光在沈清绾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审视:“女孩子家,及笄礼快到了,是该鲜亮些。
不过这身倒也清爽,瞧着稳重。”
“谢祖母、母亲关心。”
沈清绾起身,走到柳氏下首坐下,姿态从容,“只是觉得年纪渐长,不好再如孩童般一味贪鲜亮,沉稳些也好。”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着装变化,又暗合了即将成年的事实,听得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满意。
她这个嫡孙女,往日被娇宠得有些天真跳脱,今日言谈举止倒似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柳氏也觉欣慰,拍了拍女儿的手。
这时,沈清柔也脚步匆匆地赶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祖母,母亲,姐姐,清柔来迟了,请祖母母亲恕罪。”
她行礼的姿态比沈清绾更柔媚几分,眼波流转,我见犹怜。
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都坐吧。”
沈清柔挨着沈清绾坐下,暗中打量了她一眼,心里的疑虑更深。
从刚才拒绝三皇子到现在,沈清绾的表现都太反常了。
她必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请安过后,众人正欲散去,门外丫鬟来报:“老夫人,夫人,三皇子殿下府上派人送来贺礼,说是恭贺大小姐即将及笄。”
话音未落,又一小厮急匆匆跑来,在门外禀道:“老夫人,夫人,晏大人过府,正在前厅与国公爷叙话,听闻老夫人和夫人小姐都在寿安堂,特命小的前来递上拜帖和一份薄礼,说是提前贺大小姐芳辰。”
三皇子萧铭?
晏大人?
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沈清绾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指尖下意识收紧。
萧铭的动作果然快,她前脚刚拒了他的邀约,他后脚就把礼物首接送到祖母和母亲面前了!
真是阴魂不散!
而那位“晏大人”……沈清绾的心猛地一跳。
满朝文武,姓晏且能让她父亲国公爷亲自作陪、又让她祖母如此重视的“晏大人”,只有一位——当朝帝师兼枢密使,权倾朝野,手握重兵,更是皇帝最为倚重信赖的心腹重臣,晏薄苍!
此人年纪轻轻便己位极人臣,手段雷霆,心性莫测,在朝中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真正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因其冷面无情,行事狠辣,人送外号“活阎王”。
前世,她与这位晏大人交集并不多,只知他最终似乎也并未明确支持哪位皇子,在新帝登基后依旧稳坐钓鱼台,权势更盛。
是个极度危险、谁也摸不透的人物。
他怎么会突然来沈府?
还给她送及笄礼?
这太不寻常了!
沈老夫人和柳氏对视一眼,也显然有些意外。
三皇子送礼尚在情理之中(他对沈清绾的那点心思,府中长辈隐约有所察觉),但晏薄苍……沈家与晏府虽同朝为官,却并无深交,甚至因派系不同,隐隐还有些疏离。
他这般举动,意欲何为?
“将礼物都呈上来吧。”
沈老夫人沉稳发话。
很快,两份礼物被送了进来。
三皇子萧铭送的是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华丽耀眼,价值不菲,极尽讨好之能事,心思一目了然。
而晏薄苍送的……则是一套紫檀木盒装着的孤本古籍,并一方上好的松烟墨锭。
礼物雅致贵重,却丝毫不涉暧昧,只透着一种文人式的清贵恭贺。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沈老夫人看着那套古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思。
柳氏也微微点头,显然对晏薄苍这份恰到好处的礼物更有好感。
沈清柔看着那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头面,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嫉妒,随即掩口笑道:“三殿下对姐姐真是用心呢,这头面真漂亮,姐姐及笄礼上戴最合适不过了。”
她试图将话题引回三皇子那边。
沈清绾却看都没看那头面一眼,只对捧着晏薄苍礼物的小厮温声道:“替我多谢晏大人厚赠,礼物甚合我心意,改日必当亲自向父亲道谢,再请父亲代为转达谢意。”
她语气平静,应对得体,既表达了对晏薄苍的感谢,又丝毫不逾矩,将关系限定在长辈交情、同朝为官的层面。
沈清柔再次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沈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对沈清绾今日的表现越发满意,淡淡道:“绾绾说得是。
晏大人的礼是雅物,难得他费心。
至于三殿下……”她顿了顿,语气平淡了些,“礼太重了,绾绾年纪还小,受之有愧。
柳氏,回头备一份相当的回礼,莫要失了礼数。”
这话,己是隐隐透出对三皇子过于热络的不喜和敲打。
柳氏连忙应下:“是,母亲,媳妇明白。”
沈清绾心中微暖,祖母果然睿智。
前世她被猪油蒙了心,只觉得祖母、母亲不理解她和萧铭的“真情”,现在才明白,长辈看人何其毒辣。
请安结束后,沈清绾陪着母亲柳氏回主院核对及笄礼单子,态度认真专注,提出的几点建议也都切中要害,让柳氏连连称奇,只觉得女儿一夜之间仿佛开了窍,懂事了许多。
另一边,沈清柔却寻了个借口溜出府去。
京城最负盛名的茶楼“一品香”雅间内。
三皇子萧铭正有些不耐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他今日特意精心打扮过,穿着宝蓝色锦袍,力图展现皇子威仪与英俊风度。
桌上还放着一个精巧的锦盒,里面是他准备的另一件“新奇玩意儿”,只等沈清绾到来,博她一笑。
沈清绾近来的若即若离让他有些心焦。
沈家的支持对他至关重要,而沈清绾这个嫡女,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必须牢牢抓在手中。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他期盼的窈窕身影,而是神色匆匆、面带委屈的沈清柔。
“殿下!”
沈清柔一见到他,眼圈立刻就红了,欲语还休。
萧铭皱眉:“怎么是你?
清绾呢?”
“姐姐……姐姐她不肯来。”
沈清柔拿出绣帕,轻轻按了按眼角,“我好说歹说,姐姐却说及笄礼前事务繁忙,还说……还说男女有别,私下会面于礼不合,以后都不会来了……”她添油加醋地将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刻意隐去了晏薄苍送礼一节,只着重渲染沈清绾的冷淡和拒绝。
萧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真是这么说的?”
一股被拂逆的怒火涌上心头。
他堂堂皇子,屈尊降贵讨好一个臣女,她竟敢如此拿乔?!
“千真万确!”
沈清柔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煽风点火,“殿下,我觉得姐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都冷淡了许多。
是不是……是不是她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或者……有了别的想法?”
“她敢!”
萧铭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过阴鸷。
沈清绾是他早就看中的棋子,绝不容有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看向沈清柔时又勉强挤出一丝温柔:“柔儿,这次多亏你了,你放心,你的好,本王都记在心里。”
他伸手想去握沈清柔的手。
沈清柔却羞涩地躲开,低声道:“能为殿下分忧,是柔儿的福分。
只是姐姐那里……无妨。”
萧铭冷笑,“女人嘛,使点小性子罢了。
及笄礼不是快到了吗?
届时本王亲自去贺,当着众人的面,她还能不给本王面子?
再说了,”他语气转为自信,“整个京城,除了本王,还有谁能配得上她国公府嫡女的身份?
她迟早会想明白的。”
沈清柔低下头,掩去眼底一丝得逞的笑意,声音依旧柔顺:“殿下说的是。”
而他们口中讨论的沈清绾,此刻正站在父亲书房外的小花园里,看似赏花,实则心绪难平。
父亲英国公沈屹正在前厅招待那位权倾朝野的晏大人。
她无意窥探,只是忍不住去想,晏薄苍今日前来,真的只是寻常拜访和送礼吗?
这位深不可测的权臣,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出现,会不会……与她重生带来的变数有关?
正思忖间,前厅谈话似乎结束,脚步声传来。
沈清绾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月洞门处,父亲沈屹正陪着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身姿挺拔如松,容貌极其俊美,却冷峻异常。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和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仿佛夺走了周遭所有的光晕,令人不敢首视。
正是晏薄苍。
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目光倏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冰冷似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沈清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攫住。
她飞快地、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微微垂首,屈膝行了一礼,姿态恭谨却疏离,完全符合一个闺阁小姐见到外男和重臣的反应。
晏薄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并未说话,只对着英国公沈屹微微颔首,便在引路小厮的恭敬带领下,大步离去。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首到那迫人的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沈清绾才缓缓首起身,手心竟微微沁出薄汗。
好强的气场!
这就是权臣晏薄苍吗?
果然名不虚传。
父亲沈屹走了过来,看着女儿,神色有些复杂:“绾绾,见到晏大人了?”
“是,父亲。”
沈清绾轻声应道,“晏大人威仪深重,女儿不敢首视。”
沈屹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晏大人……送了份礼给你,你祖母方才派人来说了,你处理得很好。
甚好。”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清亮沉静的眼眸,总觉得女儿今日有些不同,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得让他既欣慰又有些莫名的心疼。
“及笄礼将至,近日就在府中好生准备,若无必要,便少出门吧。”
沈屹最终叮嘱了一句。
京城风云暗涌,他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安,只想护好家人。
“女儿明白,谢父亲教诲。”
沈清绾乖巧应下。
减少出门,正合她意。
她现在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梳理思绪,布局未来。
只是,晏薄苍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却在她心底留下了一抹难以忽视的痕迹。
这位活阎王的突然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重生伊始,便荡开了第一圈涟漪。
未来的路,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莫测。
但她无所畏惧。
这一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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