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冷宫西角的梅树下挂着一盏孤灯,风卷起灯影,在破败的墙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斑。
萧远歌静静地倚着栏杆,指尖微微发冷。
他的目光里还残留着母亲沉默的背影,刚才沈贵人的衣袖在月下如水,一声"别哭"却压下了无数未竟的话。
他没有说完,也没人能替他说完。
宫门之外的石阶上传来细碎脚步。
那步伐踟蹰,夹杂不屈与怯懦,被夜风轻轻拂过。
苏婉仪的身影缓慢而坚定地迈入冷宫庭院。
昨日还是明净宅邸的少女,今夜己着宫人素衣,眼底映着不属于她的阴霾。
侍女翠柳在身后悄然落下,手里捏着一封太监递来的诏命。
冷宫的守卫像雕像般站在阴影里,目光审视。
苏婉仪抬头,院内梅枝枯残,月色冷然,仿佛整座宫城都在窥测她的命运。
她的目光落到栏杆旁那个纤瘦的少年。
他尚未换过新衣,青布衣角陈旧,眉眼间自有一股拢收的隐忍。
苏婉仪迟疑片刻,但仍走近几步。
萧远歌望着来人,目光清冷:“此处不是女眷常来之地。
你进宫几时?”
苏婉仪轻抬下颌,声音平静,却藏着波澜:“今日辰时。
尚书府己成惊涛,婉仪不得不奉王命而至。”
她未曾低头,带着一股固有的端庄和悲悯。
萧远歌未语,风里梅香微微浮动。
他看得出来,对方并非寻常宫中女子。
院中落叶拂面。
沈贵人己经睡去,远歌与婉仪隔着夜色对望。
婉仪看向那扇半掩的房门:“贵人安好?”
萧远歌点头,语气冷淡,却让人觉得无懈可击:“尚可,只是此间清苦,不若外院。
苏姑娘,你既至此,恐怕也难如往昔。”
苏婉仪垂下眸子,指尖微微攥紧。
一道白光落在手背上,映出微微颤动:“是。
婉仪己无退路。”
冷宫深夜,寂静里只有灯火微光。
萧远歌忽然道:“昨日宫中传言,尚书大人失势,宗家几家己联名弹劾。
你进宫,是自保还是受制?”
苏婉仪目光一动:“无可自保,只能随波逐流。
但婉仪不愿被吞没于此。”
萧远歌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苦笑:“既然你不服命,不如学学如何在这冷处自立。”
院外的守卫脚步远去,夜色更深。
苏婉仪缓缓转身,看了一眼风中摇曳的梅树:“萧公子,冷宫为何如此冷?
是天冷,还是心冷?”
萧远歌沉默片刻,答道:“冷的是人的心——冷宫不过是别人的惩戒。
若你不肯认命,这里便是磨人的炉火。”
苏婉仪靠近一步,两人距离一尺之地。
“婉仪明白。
但炉火既能毁人,未必不能锻人。”
他们的对话被风声吞没。
苏婉仪在石阶下坐定,望着萧远歌:“你可知外头风声如何?
尚书府被查抄,家兄被贬。
父亲孤身一人,婉仪进宫不过是权谋之下的筹码。”
萧远歌的眼神微敛,一生冷笑:“每个人都是筹码,包括我。”
他紧紧握拳,指甲陷进掌心。
苏婉仪望着他,忽然轻声问:“你可曾怨恨?”
萧远歌抬头,月光下他的眉目依旧冷峻:“怨也无用。
与其怨,不如想如何破局。”
苏婉仪展眉一笑:“婉仪不知如何破局,但愿能学着与你共渡。”
一句轻语,似承诺亦似试探。
萧远歌心头一紧,无言以对,只觉夜色愈发深沉。
片刻后,宫墙外传来一阵低语。
侍卫杜贤踏进院门,身姿高大,眉目凌厉。
他俯身向萧远歌行礼:“小殿下,太子府有人来访,要见沈贵人。”
萧远歌微愣,眼神凌厉:“太子府?”
杜贤点头,低声道:“宫内动静甚大,太子昨日院中召集旧派官员,有意牵动冷宫风云。
今次或与沈贵人有关。”
苏婉仪听罢,面色微变,却强自镇定。
这是她入宫后首次近距离感受权力的波纹。
萧远歌思忖片刻,淡淡道:“杜统领,你陪沈贵人应见,婉仪与我等于院中。
若太子借此试探,你切记不可露痕。”
杜贤领命而去,身影渐远,庭院恢复寂静。
苏婉仪与萧远歌并肩坐于石阶。
梅树枝影落在婉仪发间,她忽然问:“太子与小殿下,是何情分?”
萧远歌眉头微拧:“兄弟,但宫中兄弟与市井兄弟不同。
太子善用人心,喜做骑墙之事。
他将我置于冷宫,是仁厚还是防备?
我未曾看透。”
苏婉仪轻声叹息,低语道:“婉仪虽知宫廷险恶,未想身陷其中便是刀光。”
萧远歌侧头,眸中有一丝怜悯。
“你也要学会镇定。
权谋之术,需目里无情。”
苏婉仪执手石阶,指尖磨得微红。
“婉仪能否请教殿下一事?
若人在局中,如何不被局吞?”
萧远歌沉思良久,淡淡答道:“要倚心,不倚人。
要有藏锋的耐性,也得有破局的胆气。
但你要记住,这里没有绝对的盟友,只有暂时的同路人。”
院中灯光渐暗。
杜贤送沈贵人远远回来,脸色凝重。
一言不发地向萧远歌使了个眼色。
苏婉仪张望,隐觉有事,却未敢多问。
萧远歌站起身,衣袂微扬。
他回望沈贵人寝室,心里知晓太子府的暗流正悄然靠近。
这一夜,冷宫的空气凝聚了太多未知与试探。
苏婉仪起身,神色柔和中带着坚定:“小殿下,婉仪愿留此处。
若有不测,请教我如何携手应对。”
萧远歌微叹,却也欣然点头。
他知道,从此刻起,这个冷宫不再只是自己的孤岛。
权谋的浪潮己至,每一步都须筹谋。
梅香渐浓,夜风将婉仪的发丝吹起,院外灯火遥遥。
两人的影子在石阶上并肩拉长,仿佛预示着他们即将一同面对的风雨。
冷宫的余影未散,而他们己在孤灯下写下第一道抵御权力锋芒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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