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的石板微湿，昨夜的雨将青苔洗得更加碧深。
沈牧尘肩头还留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整只手臂透着麻木。
但他的神智己然恢复清明——在萧无归倒地那一刻，他狠咬牙，拖起同伴躲进瓦檐下一隅。
外头追兵脚步逐渐散去，寂静像一张密网，将残存危机牢牢罩住。
忽而，院门吱呀一声。
方才的死寂被人疾步踏碎。
沈牧尘蓦地警觉，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来人。
萧无归气息微弱，倒在他身旁。
来者是一名魁梧中年，浅灰布衫，眉宇间凝着铁石般的英气，却带着一缕凝重悲意。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在沈牧尘与萧无归间流转，仿佛能看透二人心底那团惊惶未散的雾气。
“刀伤不轻。”
他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活下来的，才算身在江湖。”
沈牧尘半晌未敢作答，只听他铁掌一翻，竟是将随身药囊扔到地上。
亮黄的药粉洒在伤口，痛入骨髓。
沈牧尘倒抽一口冷气，咬牙撑住身形。
萧无归也被药气呛醒，一睁眼见那人神色深沉，不由局促起身。
“多谢前辈。”
沈牧尘低声道谢，依旧不敢松懈半分，“敢问恩公尊姓？”
中年人目光淡淡掠过沈牧尘的脸，仿佛在衡量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们不是本地门派子弟，为何惹上‘断潮堂’的人？”
萧无归神情一晃，咬牙道：“只因路见不平，替人出头。”
“路见不平，多的是替死鬼。”
中年人目光如刀，话语却带着冷静和关切，“你若入了江湖，便要学会看清了人心。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牧尘心头一紧，终是坦然道：“我姓沈，名牧尘。”
中年人微不可察地一笑，道：“沈牧尘，你命硬，眼神里还有几分清明。
你朋友，叫萧无归，对吧？”
萧无归本是硬汉，却被对方一眼看穿心思，低低应了声。
沈牧尘默默看着这人，心头翻腾不息：此人既能一眼识破他们，又敢单身救人，定不是泛泛之辈。
就在沈牧尘思索时，那中年人径首坐到院中石凳，拍了拍衣摆。
“今早救你们，原也算顺水人情。”
他不疾不徐，似乎并不介意他们的戒备，“但你们如今身在江湖，若无一点手段，早晚命丧他人之手。
药罢伤口，清理残血，能动便随我去后院。”
沈牧尘迟疑片刻，终随他步入后院。
院后立着一棵老槐树，树下各色兵器斜斜倚靠，刀枪剑棍，一应俱全。
这里不像寻常武馆，更似某种避世之所。
沈牧尘忍不住打量周围，陈设简陋，却处处透着旧时习武的痕迹。
“你们可知，在江湖立足，靠的不只是勇气。”
中年人看着他们，声音低沉，“武道，是命。
一招一式，都是命。”
萧无归闻言，目光里重燃野性和不屈。
“前辈可是武林高手？”
沈牧尘也问出口。
“世人喊我霍然。”
霍然神情平静，“你们若愿拜我为师，从今日起，便是我霍然门下。
日后在这乱世江湖里，总能活得明白一点。”
萧无归眼眶里爬起红色，咬牙先跪，拱手道：“请霍师傅收徒！”
沈牧尘踌躇片刻，回忆前夜生死关头的无力与迷茫，终于跪下，郑重叩首。
霍然静静站在光斑下，等他们起身，才细细打量二人神情。
“拜师，讲究心志。”
他单手负后，声音如阵风掠过石板，“沈牧尘，你身无武学根底，但心有定力；萧无归，你己习功，是粗练之材，却心性太烈，容易折损。”
霍然转身取来两柄木剑，随手抛在二人脚边。
“武道之路，先学基础。”
他的目光狭长深远，“问你们，习武为何？”
萧无归咬牙道：“为复仇，为护故人。”
沈牧尘沉思许久，终于开口：“为自保，更为探知这个世界为何人与事。”
霍然点点头。
沈牧尘抬头，阳光正好照在霍然肩上，仿佛为他披上一层不动的光华。
与此同时，沈牧尘心里第一次生出与这个世界深入接触的渴望——或许，比一味逃离更重要的，是找到活下去的可能。
霍然让他们在院中试招，只见萧无归一剑劈下，虎虎生风，被霍然两指并拢随手化解。
沈牧尘则握着木剑，身手虽不熟练，却动作小心谨慎，始终试图揣摩最佳时机和角度。
霍然看在眼里，嘴角浮现一抹难得的欣慰。
“沈牧尘，你心思细密。”
霍然道，“你虽不懂武学，却懂观察，能借己力巧为制敌。”
沈牧尘心头微动，他想起现代法律和推理学以理制人、反败为胜的诸多法则；在这里，或许也能融会贯通。
霍然随即教他们吐纳呼吸之法，将内力与动作结合，不时纠正萧无归的急躁与沈牧尘的轻怯。
晨光泼洒，院中木剑影错，汗水与药香交杂，二人的动作逐渐从生疏到稳定。
小半日下来，沈牧尘的伤口虽痛，却没有一丝松懈。
霍然叫他们歇息，端来粗茶细点，边吃边细细问起身世。
沈牧尘与萧无归都未敢多泄真底，只说流亡避祸。
霍然没有追问，只淡淡道：“人在乱世，不必事事皆明，但心不能迷。”
院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少年悄然探头，见霍然在内，忙道：“师父，有陌生人打听院中来历，说是‘断潮堂’的人。”
萧无归骤然紧张，攥紧木剑。
霍然眉头一皱，眼神凌厉。
“别慌。”
霍然淡声喝止，“江湖之人，来去如风。
你们安心修炼，若有生事，自有我在。”
这一刻，沈牧尘心底那股不安渐渐平息；和萧无归一起低头重练，在霍然的指点下，动作与心境日渐融合。
他渐明白，无论世界如何险恶，总有人会在刀光剑影间，守着微薄的温度与分寸。
午后阳光斜射，院外犬吠几声，霍然喝止门中弟子，自己独自出门。
沈牧尘瞥见他背影挺拔，似乎每一步都踏在自己未来的路上。
萧无归低声道：“霍师傅是真豪杰，跟他学本事，总不会吃亏。”
沈牧尘点头，眸光坚定。
院内安静下来，只余二人交错木剑的声响和那枝槐叶随风微摇。
沈牧尘感到心里多了些踏实。
命运虽未知，江湖路也遥远，但他终于找到第一处归宿。
远处传来微微马蹄声，仿佛又有新的人影靠近。
沈牧尘收起木剑，立于槐树下，目光望向院门之外的世界，己不复初来乍到时的惊慌，只剩等待下一场风暴时沉着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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