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南父南母经常被叫出去批斗,所有人都对南家避之不及。
那时,南知意听了周正平的话,只觉得心凉,现在回想起来,更觉得讽刺。
等他父母同意?那恐怕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份工作已经注定丢了,以她的成分不可能再找到别的工作…
难道她真要下乡…
“哟,这不是我们南老师嘛?怎么,被学校扫地出门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南知意抬起头。
几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是以前大院里那几个总爱聚在一起,对她又羡又妒的姑娘,为首的正是革委会王干事的女儿王莉莉。
她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带讥诮的年轻姑娘。
一个姑娘上下打量着南知意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啧啧,以前不是穿得跟花蝴蝶似的吗?现在跟个老妈子似的?也是,资本家小姐的臭钱都被没收了,还摆什么谱儿?”
“就是!”又一个女生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什么身份!臭老九的女儿,成分坏透了!赶紧滚去乡下插队吧!说不定凭你这张脸,还能勾搭上个生产队长,也算你攀高枝了!”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砸来。
她不想节外生枝,现在,她谁也得罪不起。
南知意侧身想从旁边挤过去。
王莉莉往前一步,挡得更严实,“怎么?戳到你痛处了?以前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把周正平迷得晕头转向,大院里多少男的围着你转?
现在,认清现实吧,大小姐!你爹妈那点臭钱,那点臭架子,全完蛋了!你呀,就等着去广阔天地,好好‘大有作为’吧!我爸说了,名单上,头一个就是你!”
南知意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攥紧了拳头。
“让开。”
“让开?”王莉莉夸张地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南知意,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大小姐?你现在就是个臭不可闻的狗崽子!”
她猛地扬起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啪!”
一记耳光,狠狠掴在南知意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炸开,半边脸颊麻木。
她没有抬手去捂脸,也没有去看王莉莉那张因施暴而兴奋得发红的脸。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地上,人行道水泥地上一条细小裂缝。
忍下去,她对自己说。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再给任何人递刀子,不能再牵连任何人。
连愤怒都是奢侈。
“王莉莉!你发什么疯!”
周安平一阵风似的冲过来,狠狠推开了还想再动手的王莉莉。
她挡在南知意身前,眼睛喷火似的瞪着王莉莉:“光天化日打人?你爸是革委会的,就能无法无天了?!”
王莉莉恼羞成怒,语气刻薄:“周安平?你在这儿充什么英雄好汉?怎么,周家也想沾一身资本家小姐的骚味儿?”
“你嘴巴放干净点!”周安平毫不示弱,声音拔得更高,“打人就是不对!我看见了,就要管!”
“管?你管得着吗?”
王莉莉嗤笑,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发出附和的笑声。
她轻蔑地扫了一眼被周安平护着南知意,又看看怒发冲冠的周安平,眼神像在看一场滑稽戏。
“周安平,你有种。不过,我劝你省省力气。她工作丢定了,下乡也跑不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扬起下巴,用那种宣告胜利的姿态:“我爸亲自定的调子!谁也改不了!”
她最后剜了南知意一眼,带着她那几个跟班,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
“知意,你怎么样?”周安平立刻转身,捧住南知意的脸查看。
那清晰的五指印已经红肿起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这王八蛋!下手这么狠!”周安平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南知意轻轻拂开周安平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安平,谢谢你,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周安平眼圈都红了,抓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细得硌人。
“走!跟我回家!找我哥去!他一定有办法!”
她拽着南知意就要走。
南知意钉在原地。
她看着周安平充满担忧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安平,算了。婚已经退了。你妈亲自来退的。”
周安平急得跺脚,手上力道更紧,“我哥根本不愿意!他跟我妈大吵一架,被锁在屋里了!我都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急于分享秘密的焦灼,“你知道吗?五哥!他昨晚来我家了,他站在门口,那脸色……冷得能刮下霜来,就问我哥一句话……”
周安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的战栗,“他问我哥,‘周正平,你到底护不护得住她?’那眼神……我哥隔着门,话都说不出来……”
顾骁……五哥。
南知意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一张冷峻的侧脸,深邃的眉眼,还有那总是带着几分审视注视。
他怎么会……她随即掐断了这念头。
这和她无关了。
现在的她,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安平,谢谢你。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真的不用了。你哥…有他的难处。别让他为难了。”
周安平手上力道更重,半拖半拽地拉着她往前走。
“不行,我哥都快急疯了!他一定有办法!我们三个一起想!总会有办法的!你一个人扛着算什么?走!”
南知意挣了两下,没挣开。
小姑娘力气出奇的大,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蛮劲。
“安平,真不用……”南知意声音发涩,脚步踉跄。
“不行!必须去!”周安平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我哥等着呢!你一个人怎么行?”
南知意望着军区大院越来越近的灰墙,终究不再挣。
罢了。
若真要下乡,此去经年,再见周正平一面也好。
就当……告别。
进了大院,熟悉又陌生。
整齐划一的苏式红砖小楼,光秃秃的冬青树篱。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