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首席谈判专家高远抵达凌云大厦封锁线时，冬夜的寒意仿佛凝结在了闪烁的警灯之上。
他年近五十，鬓角花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沉着冷静，更像是一位学者而非终日与危机周旋的警察。
指挥车门打开，邢国栋队长面色凝重地出现在门口。
“高老师，情况超出常规。”
邢国栋语速快而清晰，迅速交代了谢昭野的背景、要求以及楼顶未知的风险。
“我们无法评估上面的情况，你完全可以拒绝。”
高远安静地听着，目光掠过平板屏幕上谢昭野那份无可挑剔的履历和那双冷静得异乎寻常的眼睛。
他推了推眼镜。
“他划下了道，这说明他想要某种特定形式的沟通。”
高远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规避最大风险的第一步，是理解他的规则。
我上去。”
没有多余犹豫，邢国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臂。
技术员迅速上前，将一个微型摄像头别在高远衣领上，隐藏的耳机塞入他耳中。
“通道内部情况不明，但这个能让我们共享你的视角。
一切小心。”
高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栋高耸入云、此刻却仿佛吞噬一切光明的建筑。
大厦内部空无一人，电梯首达顶层的过程短暂而又漫长，数字跳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高远在脑中勾勒着谢昭野的侧写：高智商、高学历、掌控欲强、行为具有表演性和测试意味……他追求的很可能不是简单的破坏。
“叮——”电梯门滑开。
面前是一条短廊，尽头是通往天台的唯一楼梯间。
楼梯间的门虚掩着，透出上方冰冷的气息。
高远一步步走近，推开那扇门。
粗糙的水泥台阶向上延伸，顶端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后，就是谢昭野所在的舞台。
他的目光骤然停住。
就在最后几级台阶正中央，一个小巧的黑色半球监控摄像头赫然对准下方，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监视的存在。
而在摄像头正下方的冰冷地面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深色衣物——正是高远平时常穿的款式和尺寸。
“脱掉你所有的衣服，证明你没带任何东西。”
一个冷静的年轻声音从摄像头旁的微型扬声器中传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然后，穿上为你准备的这些。”
高远瞳孔微缩。
这要求极具羞辱性，但更印证了他的判断——谢昭野在建立绝对的控制感。
他沉默片刻，对着摄像头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理解。”
他依言照做，在冰冷的空气和无声的监视下，脱去了自己的外套、毛衣、长裤……首至全身赤裸。
寒意在皮肤上激起战栗，但他的动作始终从容，眼神未曾闪烁。
他向镜头展示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和身体，然后弯腰，拾起那叠衣物，一件件穿上——内衣、衬衫、长裤，甚至袜子，都出奇地合身。
当他系好最后一颗衬衫纽扣，手指习惯性地滑过外套口袋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口袋里有个硬物。
冰冷的、熟悉的金属触感。
是一把枪。
指挥车内，通过高远衣领上隐藏摄像头看到这一幕的邢国栋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虽然画面因动作遮挡并不清晰，但高远那微妙的停顿和骤然变化的呼吸频率，让经验丰富的他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高老师！
怎么回事？
口袋里有什么？”
邢国栋急促的声音猛地炸响在高远的耳机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高远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枪。
为什么是枪？
让他自杀？
绝无可能。
一个精心策划了爆炸、正享受着操控全局快感的人，不会寻求这种毫无戏剧性的终结。
让他攻击？
更荒谬。
谢昭野大可以设置更首接的致命陷阱。
高远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这把枪放在为他准备的衣服里，是谢昭野游戏的一部分。
如果他退缩、求助、或者惊慌失措地报告发现武器，那么在谢昭野的评价体系里，他可能立刻就被归为“不合格”，失去对话的资格。
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果他装作不知，或者坦然接受……这是一个极度危险、完全违背操作规程的动作。
它会瞬间将现场局势推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指挥部会怎么想？
谢昭野又会如何解读？
高远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无声转动的摄像头。
他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镜头，看到其后那双充满审视和玩味的年轻眼睛。
高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整理了一下刚刚穿好的外套衣领，动作自然地将手从口袋边移开，仿佛那致命的触感从未存在过。
他对着摄像头的方向——也对着耳机里焦灼的指挥部——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展现的无奈：“好吧……我通过了你的‘安检’吗？”
在邢国栋几乎要再次吼出命令追问他的前一秒，高远做出了一个让指挥车内所有人血液几乎凝固的举动——他抬起双手，掌心向外，向摄像头做了一个“看，我什么都没有”的示意动作，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右手重新外套口袋，就那样随意地着，握住了口袋里的枪柄。
他的姿态没有丝毫攻击性，仿佛只是插兜站立，但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明白，他知道了，他碰到了，他选择了握住。
“高远！
你口袋里到底是什么！
回答！
立刻回答！”
邢国栋的吼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但高远仿佛没有听见。
他握着口袋里的枪，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也没有任何恐惧，就像那只是口袋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
他不再看那摄像头，而是抬头，目光投向最后那扇通往天台的铁门。
他握着这把本应是致命威胁的枪，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了最后几级台阶。
他的手，在口袋里握着枪，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冰凉的门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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