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那片空地,那诡谲的戏乐声便越是清晰。
锣、鼓、梆子、胡琴……几种乐器机械地重复着一套不成调的旋律,谈不上悦耳,反而透着一股生硬的、缺乏情感的僵硬感,仿佛也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着,执行着演奏的命令。
空气中那股陈旧皮革和脂粉的混合气味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
三人小心翼翼地贴着街边残破的墙壁移动,终于,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一个不算太大的村落广场呈现在眼前。
广场地面由粗糙的石板铺就,缝隙里同样滋生着顽强的杂草。
而广场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用木头和竹竿搭建起来的高大戏台。
戏台披红挂彩,但那红色艳得有些刺目,像是浸染了过多的颜料,又像是干涸凝固的血液。
帷幔低垂,绣着些模糊不清的吉祥图案,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黯淡而诡异。
台上空空荡荡,并没有伶人表演,但那些喧嚣的、单调的戏乐声,却确确实实是从这台子本身散发出来的,仿佛它自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停歇的留声机。
戏台正前方,广场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全是那些皮肤呈皮革质感、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村民。
他们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整齐划一地面朝戏台,一动不动。
男女老少,形态各异,却共享着同一种死寂。
成百上千个这样的“人偶” silent地聚集于此,构成了一幅无比惊悚而宏大的场面。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形的、巨大的威胁。
陆见微三人躲在广场边缘一间废弃茶棚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观察着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赵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即便是他,面对这成千上万的诡异人偶,也感到一阵心悸。
强行突围?
数量差距太悬殊了,而且这些东西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
沈心玥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但她的大脑仍在飞速运转:“戏台是中心,村民是‘观众’。
它们在‘看戏’?
但台上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戏,还没开始?”
她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它们是被某种力量束缚在这里,每日重复着‘看戏’这个行为?”
就在这时,那单调的戏乐声突然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一个高亢、尖锐的唢呐音突兀地插入,打破了原有的循环。
如同收到了某个无声的指令,台下所有静止的“皮革村民”,在同一瞬间,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那无数颗空洞的头颅,角度极其一致地微微上扬,聚焦在空无一物的戏台中央。
整个广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滞,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要……要开始了什么吗?”
陆见微低语,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那股混杂着恐惧、麻木和扭曲期待的情绪背景音,在此刻陡然放大,尤其是那股“期待感”,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在每一个“村民”身上,也试图缠绕上他们的灵魂。
突然,戏台后方,两块原本静止的、描绘着山水背景的硬布景板,开始自行移动,伴随着“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木轴转动声,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后台更深沉的黑暗。
一个身影,从那片黑暗中,迈着一种奇特的、一顿一顿的步伐,走了出来。
那不是真人。
那是一个约莫半人高的皮影!
它由半透明的、染着颜色的兽皮或纸制成,关节处由细线连接,在戏台后方某种看不见的光源映照下,在作为幕布的白布上投下清晰的、放大了的影子。
它是一个穿着古代仕女服装的女子形象,线条勾勒得惟妙惟肖,面容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然而,就是这个没有五官的皮影,却在一种无形力量的操控下,在台上“活”了过来。
它迈着细碎的、僵硬的步子,水袖挥舞,动作虽然依旧带着提线木偶般的滞涩感,却奇异地蕴含着某种哀婉的韵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戏台本身发出的乐声,也随之改变,配上了一段幽怨的曲调,一个捏着嗓子、雌雄莫辨的唱腔,凭空响起,唱着词句含糊、却透着悲切意味的戏文。
“郎君啊……一去……无归期……空留妾……独守……望乡台……”唱腔幽怨,在死寂的广场上空回荡,与台下成千上万静默的“观众”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皮……皮影戏?”
沈心玥感觉自己的认知再次被颠覆。
如此巨大而真实的皮影?
自行移动的背景板?
无人演奏却自行变化的乐曲?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她对“戏台”的理解。
赵猛死死盯着那个舞动的皮影人,低声道:“这东西……感觉比下面那些更邪门。”
陆见微没有说话。
他的全部心神,几乎都被那个无面的皮影仕女吸引了过去。
不是因为它的诡异,而是因为——他从那舞动的影子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极其纯粹、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悲伤!
那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透过空气,穿透他的皮肤,首接灌入他的心底。
远比之前感受到的杂乱情绪要清晰、深刻得多。
这悲伤里,混杂着无尽的等待、刻骨的思念,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不仅仅是一个被操控的皮影。
它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股悲伤,是它残存的灵魂碎片!
就在他沉浸在这股悲伤中时,一个极其微弱的、与其他“村民”截然不同的“情绪波动”,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这波动很微弱,带着孩童般的怯懦、迷茫,还有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醒”?
他猛地转头,循着那感应的方向望去。
视线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偶”背影,最终落在了戏台侧面,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同于其他成年村民的装束,那是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绿色裤子,扎着两个小鬏鬏的女孩。
看身高体型,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她同样静止不动,面朝戏台,但陆见微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程度,似乎比其他“村民”要轻一些。
而且,那股微弱的、“清醒”的情绪波动,正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似乎察觉到了陆见微的注视,那小女孩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台上那皮影仕女的表演进入了高潮。
它旋转,它哀泣,它做出投井自尽的动作。
乐声也变得凄厉无比。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戏台前方,最靠近戏台的一圈“村民”中,其中一个穿着短打的男性人偶,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它那皮革质地的皮肤表面,开始泛起一种不祥的、类似油浸纸张的半透明光泽!
“咯啦啦……”令人牙酸的声响从它体内传出。
在陆见微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个“村民”的身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扁平、单薄!
它的五官模糊、消失,西肢收缩,躯干拉长……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巨力在将它强行碾压、改造。
不到十秒钟,一个原本立体的人偶,赫然变成了一个薄薄的、二维的、与台上表演者材质无异的——皮影!
这个新生的“皮影”轻飘飘地脱离了站立的位置,如同被风吹起的落叶,晃晃悠悠地朝着戏台后方那片黑暗飘去,迅速隐没不见。
而它原来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
周围的其它“村民”对此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茶棚下,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它……它被……同化了?”
沈心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终于明白那些皮影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里的村民,不仅是观众,随时也可能变成戏台上的“演员”!
而这个过程,是如此地迅速、诡异、且不可抗拒!
赵猛喉咙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却又感到一阵无力。
对抗实体敌人他在行,但这种将人变成皮影的诡异力量,他该如何对抗?
陆见微的心脏更是沉到了谷底。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村民在被“转化”瞬间所爆发出的、极致的恐惧和痛苦,那情绪尖锐得如同实质的针,刺得他脑仁生疼。
而更让他感到不妙的是,他发现自己、沈心玥和赵猛,此刻也正站在这广场上,站在这些“观众”之中!
他们,是否也己经被纳入了这场“戏”的范畴?
是否也有可能,在某个瞬间,被那无形的力量选中,变成下一个轻飘飘的、失去自我的皮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戏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幽怨的唱腔不绝于耳。
台下,成千上万的“观众” silent凝视。
而三个闯入者,躲藏在阴影里,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陷入的绝境,远比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
那诡异的戏乐声,此刻听来,无异于催命的符咒。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