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洞穴的黑暗与冰冷冻结了。
那声“别动”的余音,似乎还在岩壁间碰撞、回响。
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舞台追光,将我和周铁山,以及我们身后那块沉默的磁石,牢牢钉在舞台中央。
对方手中枪械那冷硬的线条,在光线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幽光。
周铁山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像一堵骤然绷紧的岩石。
我能感觉到他全身肌肉蓄势待发的力量,也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冰冷的恐惧和一种极不真实的眩晕感。
他们是谁?
文物走私团伙?
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理脉宗”?
这三个字在我脑海中翻滚,带着来自历史深处的寒意。
为首那个鹰隼般目光的中年人,缓缓又向前踏了一步,皮鞋踩在洞内的碎石淤泥上,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越过周铁山的肩膀,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古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陈遁一先生,”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们时间不多,耐心也有限。
把你身上所有关于这里的研究笔记、临摹的图纸,还有你从那块石头上‘看’到的东西,交出来。
然后,跟我们走一趟。”
他特意加重了“看”这个字,仿佛他知道,我所依仗的,并不仅仅是眼睛。
周铁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类似野兽警告般的哼声,他微微侧头,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对我说:“遁一,听我说,我数三下,你立刻往右后方那个黑暗的岔口跑,别回头!
我挡住他们!”
我眼角余光急速扫向他提示的方向。
在手电光柱的边缘之外,洞穴大厅的右侧深处,确实有一片更为浓重的黑暗,那里的岩壁似乎有一个向内凹陷的裂缝,之前我们的注意力都被磁石和主洞壁吸引,并未仔细探查。
“不行!
他们有枪!”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
让周铁山独自面对这些持枪的亡命之徒?
我做不到!
“废话!
所以才要你跑!”
周铁山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他们的目标是你!
快!”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眼神交流与低语间,那为首的中年人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轻轻一摆头。
他身后两名持枪的手下,立刻左右分开,成钳形向我们逼来,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
手电光晃动着,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
周铁山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如同炸雷,在洞穴中回荡!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没有冲向敌人,而是猛地抬脚,用尽全力踢向地面上一块松动的、足有脸盆大小的岩石!
那岩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翻滚着砸向左侧那名逼近的枪手!
同时,周铁山另一只手将手中的强光手电像棍棒一样,狠狠掷向右侧那名枪手的面门!
这突如其来的、悍猛无比的反击,瞬间打乱了对方的阵脚!
左侧枪手下意识地侧身闪避飞来的石头,右侧枪手也被迎面而来的强光手电晃得下意识抬手格挡,光柱乱晃。
“跑!”
周铁山的第二声怒吼在我耳边炸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犹豫!
我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猛地转身,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到双腿,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朝着右后方那片黑暗的裂隙亡命奔去!
手中的手电光在剧烈的奔跑中疯狂跳跃,几乎无法照亮前路。
“砰!”
一声清脆而震耳欲聋的枪声,猛地在我身后炸响!
子弹打在岩壁上,溅起一溜火星和碎石屑,崩在我后颈上,生疼!
枪响了!
他们真的开枪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我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
耳边是风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搏动声,以及身后传来的呵斥、打斗和又一声沉闷的、像是肉体撞击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
我知道,周铁山正在用他的方式,为我争取这宝贵的、可能只有几秒钟的逃生时间!
眼前那片黑暗的裂隙越来越近!
在手电光一晃而过的瞬间,我看清了,那并非死路,而是一个向下倾斜的、狭窄的通道入口!
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就在我即将一头扎进那通道的瞬间,我下意识地,用跳跃的手电光,最后扫了一眼那块立在洞穴中央的黑色磁石。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剧烈晃动、明暗不定光线下,磁石表面那些原本几乎与石色融为一体的、细微的蚀刻符号,似乎活了过来?
不,不是活了。
是光线的角度和晃动,使得那些极其细微的凹凸刻痕,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视觉残留效应,或者说,是一种只有在动态和特定角度下,才能被捕捉到的光影联结!
那些原本孤立、抽象的符号,在手电光的快速扫过下,仿佛被无形的线条串联了起来,隐约构成了一个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图形轮廓!
那轮廓,像山峦起伏,又像星斗连线,其核心结构,赫然与《连山易》中,标识“地络之眼”枢纽方位的那个核心卦象演变图——艮宫归藏图,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连山》之钥!
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
这块磁石,这些符号,它们不是一个简单的标记,而是一把钥匙!
一把用来解读、或者说,启动这处“地络之眼”的钥匙!
而钥匙的密码,就藏在我家传的《连山易》之中!
这个明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震撼,几乎让我忘记了身后的危险和正在亡命奔逃的现实。
但现实不容我多想。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显然有人摆脱了周铁山的纠缠,追了上来!
我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头钻进了那条向下倾斜的、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通道!
“噗通!”
几乎是滚进去的!
通道不仅狭窄,而且湿滑异常,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淤泥。
我根本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顺着陡峭的斜坡,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坠!
手电在撞击中脱手飞出,在前面黑暗中翻滚了几下,光芒闪烁了几下,竟然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将我包裹!
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不断地撞击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疼痛席卷而来。
我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来减缓速度,但触手所及,只有湿滑冰冷的岩石和黏腻的淤泥。
绝望,如同这通道深处的寒意,瞬间浸透了我的西肢百骸。
完了!不知道向下滑坠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坡度骤然变缓,我重重地摔落在相对平坦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我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左臂和肋骨,传来钻心的疼痛,可能是在滑坠中撞伤了。
黑暗。
死寂。
除了我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跳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上面洞穴里的打斗声、呵斥声,都消失了。
周铁山怎么样了?
他……他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让我心如刀绞。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稍一动弹,左臂和肋部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我咬着牙,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在身边胡乱地摸索着。
手电……我的手电……摸到了!
冰凉的金属外壳,就在不远处的泥水里。
我把它抓在手里,疯狂地按动着开关。
“咔哒……咔哒……”没有任何反应。
彻底坏了。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被困在这绝对黑暗、不知深浅的地下迷宫,身受重伤,与同伴失散,外面还有不明身份的持枪匪徒,这简首是绝境中的绝境。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陈遁一,你是学历史的,你读过那么多先人在绝境中求存的故事,你不能死在这里!
深呼吸,感受着冰冷潮湿的空气吸入肺叶,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我回想着刚才滑下来的通道。
坡度很陡,而且湿滑无比,凭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原路爬回去。
那么,只能向前,或者寻找其他出路。
我忍着剧痛,慢慢翻身,靠着冰冷的岩壁坐起来。
右手继续在周围摸索。
地面是坚实的岩石,覆盖着一层淤泥。
我摸到了一些碎石。
等等……岩壁……我仔细触摸着身后的岩壁。
触感……很奇怪。
不是天然溶洞那种圆润或粗糙的质感,而是带有一种人工修凿的、整齐的棱角感?
虽然同样覆盖着湿滑的苔藓,但那种规整的触感,不会错。
难道,这条隐秘的向下通道,也是人工开凿的?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
人工开凿,意味着这里可能并非绝路,或许有其他的设计,比如通风口?
排水道?
甚至是另一条出口?
我靠着岩壁,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
肋部的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再次摔倒。
左臂也完全使不上力气。
我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决定沿着岩壁,向前爬行探索。
至少,要搞清楚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用右手扶着岩壁,一点点地、艰难地向前挪动身体。
每移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阵剧痛。
冷汗混合着泥水,浸透了我的衣服。
黑暗剥夺了视觉,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耳朵里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滴水声,“滴答……滴答……”,规律而空洞,更衬托出这地底的死寂。
鼻子能闻到浓重的土腥味、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生锈的淡淡气息。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我扶着岩壁的右手,忽然摸到了一个凹陷?
我停下动作,仔细触摸。
那是一个规则的、长方形的凹陷,大小约一尺见方,深约几寸。
凹陷的内壁同样光滑,像是被精心打磨过。
在这凹陷的底部,我摸到了一些刻痕!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
又是刻痕!
我强忍着激动,用指尖仔细地描摹着那些刻痕的走向。
它们不再是外面大厅岩壁上那种古老抽象的符号,而是更像是一种图示?
我集中全部精神,凭借指尖传来的细微触感,在脑海中一点点构建着这个图示的形状。
那似乎是一个旋涡状的图案,中心有一个点,从中心向外,延伸出八条旋转的、粗细不一的线条,连接着外围八个不同形状的小符号。
这个结构……我猛地想起《连山易》中,除了星气对应图,还有一种用于标识“地脉流转”和“气场枢纽”的“八脉归元图”!
其核心结构,正是一个旋涡,代表地气汇聚与流转的中心,八条脉络象征八方地气的来去!
而眼前指尖触摸到的这个凹陷里的图案,其核心旋涡与八脉的结构,与“八脉归元图”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外围那八个连接的小符号,并非《连山易》中记载的标准卦象符号,而是另一种更为古朴、抽象的图形。
难道这里是这处“地络之眼”的另一个关键节点?
这个凹陷,是用于放置什么东西的?
或者,是一种操控界面?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让我自己都感到震惊。
我继续向前摸索。
果然,在距离这个凹陷不远的地方,我又摸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类似的凹陷,里面同样刻有类似的“八脉归元图”,只是外围连接的符号略有不同。
它们像是一组序列,或者一种密码。
我靠在岩壁上,大口喘着气,剧烈的思考和身体上的疼痛让我几乎虚脱。
冰冷和绝望再次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我知道了一些线索,触摸到了一些古老的秘密,但这对于我当前的困境,毫无帮助。
我依旧被困在这黑暗的地底,受伤,孤立无援。
周铁山生死未卜。
苏青黛、墨子秋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
难道我陈遁一,社科院的一个小小助理研究员,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成为这千年古洞的另一具无名白骨吗?
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还没有解开甲骨失踪之谜,还没有搞清楚“理脉宗”的真相,还没有亲口对苏青黛说出那些藏在心底的话。
就在这时——“沙……沙……”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幻觉的摩擦声,突然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不是水声,不是风声,更像是某种东西,在粗糙的岩石表面上爬行的声音!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心脏骤然缩紧!
这地底深处,除了我,还有别的活物?!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滞感。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一动不敢动,右手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终于抓住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能给我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那“沙沙”声,停在了我前方不远处。
黑暗中,我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注视着我。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