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湾的秋晨总裹着咸腥的海风,旧船厂的龙门吊像尊锈迹斑斑的巨人,杵在灰蓝色的天幕下。
林至踩着铁梯往上爬时,鞋底碾过的锈屑簌簌往下掉,掉进下方积着水的船坞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她裹紧了米色风衣,左手攥着卷成筒的设计图,右手抓着冰凉的铁栏杆 —— 指尖早被海风冻得发僵,却仍精准地避开栏杆上凸起的锈块。
三年没回北湾,旧船厂的味道没变,还是柴油、海水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像把三年前的记忆腌在里面,一呼吸就往肺里钻。
“林工,风太大了,要不先下来?”
下方传来助理小陈的声音,带着点担忧,“沈总的车队己经到门口了,咱们……”林至的脚顿在倒数第三级铁梯上。
沈砚。
这两个字像颗冰粒,突然砸进她发烫的耳尖。
她下意识地把设计图往怀里紧了紧,图纸边缘的硬卡纸硌得胸口发疼,却没让她松开半分。
三年前的北湾大桥,也是这样的海风天。
她从沈砚的车里下来,指尖还沾着他衬衫上的雪松味,他在车窗后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没藏好的慌乱:“林至,明天我去找你。”
她没回头。
第二天清晨,她在他公寓的玄关留下一张纸条,只有七个字:就当没发生过。
然后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连手机卡都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在赫尔辛基发现怀孕,夜里抱着被子哭,顾以坐在床边递热牛奶,说:“至至,你要是后悔,我陪你回去。”
她摇着头把牛奶喝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却笑了:“不回,我得把孩子生下来,得让他好好的。”
“林工?”
小陈又喊了一声。
林至回神,深吸一口气往上爬。
龙门吊的操作平台不大,铺着的钢板上有几道深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她蹲下来,刚想把设计图摊开,海风突然掀起她的风衣下摆 —— 右侧手腕内侧,一道浅褐色的疤痕露了出来,是三年前纵火时被火星烫的。
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把袖口往下扯,盖住疤痕。
指尖触到疤痕的凹凸感时,心脏没来由地紧了紧 —— 她以为这道疤早被时间磨淡,却忘了它还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回头,正撞见沈砚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他站在铁梯顶端,黑色西装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却又像带着钩子,勾着她藏在袖口下的秘密。
“风大,图纸拿好。”
沈砚先移开目光,弯腰帮她把被风吹得卷边的图纸压在石头下。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颤了一下,赶紧往后缩了缩手。
她重新蹲下来,把设计图铺得更开,风一刮,图纸就往边上游走,她赶紧用石头压住西个角 —— 石头是她昨天特意捡的,磨圆了边角,不会刮坏图纸。
旧船厂改造项目是 Atelier L 今年最重要的单子,顾以昨天在工作室开会,敲着桌子说:“北湾这块地,沈氏集团点名要我们接,尤其是林至,他们说必须由你负责主设计。”
当时她手里的马克笔 “啪” 地掉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团黑。
顾以看她的眼神带着了然,却没点破,只补了句:“要是不想接,我们可以推掉。”
她捡起飞笔,在草稿纸上画了道首线,很首,像把心里的乱麻斩断:“接,为什么不接?
旧船厂的‘再生’设计,我想做很久了。”
其实她是怕。
怕沈砚,怕他问起三年前的事,怕他知道野野的存在,更怕自己在他面前,撑不住那副 “早就放下” 的样子。
风突然变急了,吹得设计图 “哗啦” 响。
林至伸手去按图纸,指尖刚碰到纸边,就听见下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裹着海风,却精准地钻进她的耳朵里:“林至。”
她的手顿在半空。
这声音,她记了三年。
在赫尔辛基的雪夜里,在野野第一次喊 “妈妈” 的时候,在每次画设计图走神的瞬间,这声音总会突然冒出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慢慢回头。
下方的船坞入口处,停着一排黑色宾利,最前面那辆的车门开着,沈砚站在车边。
他没系领带,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点冷白的皮肤。
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微乱,他却没管,只是仰着头,目光穿过清晨的薄雾,落在她身上。
林至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落在副驾车窗上 —— 窗没关严,中控台上压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卷着边,照片里是三年前北湾大桥火灾的现场,浓烟里隐约能看见个白色的身影,像极了她当年穿的那条裙子。
心脏骤然缩紧,她手里的石头没拿稳,“咚” 地一声滚落在钢板上,又掉进船坞里,没了踪影。
“林至,看什么?”
沈砚的声音又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下来。”
“我还没看完现场。”
林至低头整理图纸,声音尽量平稳,指尖却在发抖。
她怕再看一眼那照片,就会忍不住问他 “你为什么还留着”,怕问出口,就再也装不下去。
“下来。”
沈砚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有话跟你说。”
林至咬了咬下唇,没接话。
她确实怕。
怕跟他靠得太近,怕他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野野常用的婴儿洗衣液味道,怕他看出她眼底没藏好的慌乱。
她伸手去拉被风吹卷的图纸,没注意脚下的钢板有块凸起的锈迹,整个人晃了一下。
“小心!”
沈砚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他伸手想拉她,却离得太远。
林至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铁栏杆,掌心被锈迹划破,传来一阵刺痛。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血珠慢慢渗出来,沾在锈铁上,红得刺眼。
“林至!”
沈砚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没听过的慌,“你别动,我上去!”
他说着就要往铁梯上爬,林至赶紧喊住他:“别上来!
这里太窄,不安全。”
沈砚的动作顿住,他仰头看着她,眼神里的冰好像化了些,多了点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你下来,” 他的语气软了些,“我不逼你,就问一句话。”
林至看着他,又看了看掌心的伤口,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弯腰,慢慢往下爬。
铁梯很陡,她每走一步,掌心的伤口就会碰到栏杆,疼得她皱紧眉头。
沈砚站在下方,目光紧紧跟着她的脚步,手一首伸着,好像随时准备接住她。
终于到了最后一级,林至刚想往下跳,沈砚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雪松味瞬间裹住了她,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林至的身体僵住,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的手碰到她的后背,带着滚烫的温度,好像要透过风衣,烫进她的皮肤里。
“林至,”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三年前,你为什么要走?”
林至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睛,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声音很轻:“沈总,你认错人了。”
沈砚的身体一僵,他慢慢松开她,却没让她离开,手还扣在她的腰上。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像探照灯,要把她的心思都照出来:“认错人?
林至,你的掌心有颗痣,在无名指下方,三年前我见过。”
林至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想把手藏起来。
沈砚却先一步抓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
那颗小小的痣,在血珠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你看,”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固执,“我没认错人。”
林至的眼眶突然发热,她用力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沈总,” 她的声音有点抖,“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这个项目,Atelier L 会好好做,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换别家。”
“我不换。”
沈砚看着她,眼神很亮,像燃着的火,“项目只能是你做,别人不行。”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不仅要跟你谈项目,还要跟你谈三年前没谈完的事,谈你这三年去哪里了,谈……”他的话没说完,林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顾以打来的,屏幕上跳出 “顾以” 两个字。
林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接起电话:“喂,顾以?”
“至至,你那边怎么样?
沈氏的人到了吗?”
顾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点担忧。
“到了,” 林至看了沈砚一眼,赶紧说,“我跟沈总谈得差不多了,等下就回工作室。”
“好,那你注意安全,野野刚才醒了,喊着要找妈妈。”
“野野” 两个字刚从电话里传出来,林至就看见沈砚的眼神变了。
他盯着她的手机,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林至的心跳瞬间加速,她赶紧说:“知道了,我尽快回去。”
然后匆忙挂了电话。
“野野是谁?”
沈砚的声音在她挂电话的瞬间响起,带着冰冷的审视。
林至攥紧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抬起头,迎上沈砚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是我朋友的孩子,我帮着照顾。”
沈砚盯着她看了几秒,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怀疑却没减少。
他往前走了一步,手又伸了过来,想碰她的脸,林至赶紧躲开。
“沈总,” 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该回工作室了,项目方案我会尽快发给你。”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沈砚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攥得她的手腕生疼。
“林至,”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野野是谁,我会查清楚。
还有,三年前的事,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掌心的伤口上,语气软了些:“你的手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林至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成功。
“必须去。”
沈砚拉着她,往宾利车的方向走,“我带你去。”
林至挣扎着,却被他拉得更紧。
她看着前方黑色的宾利车,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预感:三年前她亲手点燃的那场逃离,好像在今天,被沈砚带着海风,重新吹燃了。
而这一次,她好像再也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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