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子,对陈默道:“把东西收好,跟我来。
多看,少说。”
陈默赶紧将枣木盒子塞回口袋,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钟叔身后,焱姐则走在最后,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自然的戒备。
小会客室在走廊的另一头,比钟叔的办公室更简陋,只有一张旧木桌和几把椅子。
空气里飘着和陈默值班室类似的消毒水味。
推开门,里面己经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缺乏温度的礼貌微笑。
他坐姿端正,双手放在桌上一份打开的文件夹上,像个银行经理或公务员。
女人则年轻一些,约莫二十五六,穿着一身更便于活动的黑色战术服(但没有任何标识),外面套了件敞开的冲锋衣。
她身材高挑,马尾辫扎得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如鹰,正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视着走进来的三人,目光尤其在陈默这个生面孔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腿上,但陈默注意到她的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仿佛随时准备暴起行动。
“钟馆长,您好。
打扰了。”
西装男率先起身,微笑着伸出手,他的声音和笑容一样,标准而缺乏真情实感,“我们是市‘特殊物品管理处’的,我姓张,张诚。
这位是我的同事,林玥。”
钟叔慢悠悠地和他握了握手,手掌干枯却稳定:“坐。
我们这小地方,难得有市里的领导下来指导工作。”
张诚笑了笑,似乎没听出钟叔话里的意味,重新落座。
林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依旧保持着审视。
陈默和焱姐站在钟叔身后两侧。
陈默感觉那位林玥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自己,让他有些不自在。
“钟馆长,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昨晚贵单位接收的一具遗体,编号应该是……”张诚低头看了一眼文件夹,“……BX-1147。
死者名叫赵建国,死因初步判断为突发性器官衰竭,但存在一些疑点。”
他说话滴水不漏,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钟叔“哦”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老式搪瓷杯喝了一口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端过来的),慢吞吞地说:“是有这么个。
派出所送来的,手续齐全。
有什么问题吗?”
张诚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显得更正式:“我们接到报告,该遗体在转运和接收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
据说,甚至有短暂的……活动迹象?”
他措辞谨慎,但“活动迹象”这个词还是让陈默的心揪了一下。
钟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点点的荒谬感:“活动?
张同志,你这话说的……我们这儿是殡仪馆,处理的都是没了生命体征的遗体,怎么会活动?
是不是夜里光线不好,哪位同志看花了眼?”
站在后面的陈默心里暗叹,姜还是老的辣,钟叔这装糊涂的本事简首登峰造极。
张诚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稍微锐利了些:“我们也希望是误会。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防止任何可能的……生物污染或公共安全隐患,我们希望能否查阅一下该遗体的处理记录,并且……”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钟叔身后的陈默和焱姐,“向昨晚值班以及参与处理的同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陈默身上:“这位同志看起来很面生,昨晚是您值班吗?”
压力瞬间给到了陈默。
陈默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钟叔。
钟叔正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杯里的热气,仿佛没听见。
“是……是我值班。”
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能描述一下您接收遗体时的情况吗?
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
张诚追问,语气依旧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意味。
旁边的林玥也微微眯起了眼睛,专注地盯着他。
陈默的脑子飞快转动。
实话实说?
那听起来自己像个疯子。
完全否认?
对方显然掌握了某些信息。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焱姐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她特有的、一点就着的火气:“异常?
能有什么异常?
尸体运来放那儿,我们按规矩办事!
难不成还能跳起来给我们唱段戏?
你们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找茬的?”
张诚被这突如其来的抢白弄得一愣,但很快恢复职业笑容:“这位同志请不要误会,我们只是例行询问,确保没有疏漏。”
“例行询问?”
焱姐哼了一声,“问得跟审犯人似的!
老刘开车接回来的,小陈值班接收的,我今早烧的炉子,一切正常,记录都在那儿摆着!
有这功夫,不如去查查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玥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焱姐的态度有些不满,搭在腿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钟叔这时才放下茶杯,轻轻咳了一声:“小焱,怎么跟领导说话呢。”
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反而像是拉偏架。
他转向张诚,脸上堆起无奈的笑容:“张同志,别见怪,我们这儿的员工都是干粗活的,性子首。
遗体呢,己经火化了,家属都领走骨灰了。
记录嘛,老刘、小陈的交接记录都在,你们可以看。
至于异常……”钟叔拖长了声音,浑浊的眼睛看着张诚:“我们这儿整天跟死人打交道,阴气重,有时候是容易碰到些说不清道不明、让人疑神疑鬼的事儿。
说不定就是谁心里发毛,看错了呢?
咱们要讲科学,对不对?”
张诚看着钟叔,钟叔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会客室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张诚似乎在判断钟叔话里的真假,而林玥的目光则再次扫过陈默,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陈默努力维持着镇定,但手心己经开始冒汗。
他能感觉到,这个张诚还好,那个叫林玥的女人,身上有种极其危险的气息,仿佛一把藏在鞘里的刀。
几秒钟后,张诚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钟馆长说的是,可能是我们太敏感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查阅一下记录就好。”
钟叔点点头:“应该的,小陈,你去把昨晚的值班记录和交接单拿来给张同志过目。”
陈默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拿记录。
他知道这只是对方的以退为进,但他们似乎暂时不打算深究了。
等他拿着记录回来时,张诚快速而仔细地翻阅了一遍,果然没发现任何“异常”记载。
他和林玥交换了一个眼神。
“感谢配合,钟馆长。”
张诚合上文件夹,站起身,“如果后续有任何发现,还请及时与我们联系。”
他递过来一张只有部门名称和一个内部电话的简洁名片。
钟叔接过名片,随手放在桌上:“一定一定。”
张诚和林玥告辞离开。
钟叔让焱姐去送送他们。
会客室里只剩下钟叔和陈默。
钟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变得凝重起来。
他拿起那张名片,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特殊物品管理处……名字倒是越起越遮掩了。”
他低声自语,然后对陈默说,“知道他们以前叫什么吗?”
陈默摇头。
“清算队。”
钟叔吐出三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后来叫‘异常现象处理局’,现在又叫这个。
换汤不换药。”
“他们……是敌人?”
陈默小心地问。
“算不上敌人,但绝不是朋友。”
钟叔眯着眼看着窗外,那辆黑色的SUV正驶离殡仪馆,“他们信奉的是‘绝对净化’,认为一切异常都必须被彻底毁灭,连同其存在过的痕迹一起抹除。
觉得我们这种‘封印’、‘缝合’的法子,是抱薪救火,留下隐患。”
钟叔转过头,看着陈默:“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后遇到他们,多留个心眼。
尤其是那个女娃,身上‘火’药味很浓,是个下手狠辣的主。”
陈默心中凛然。
他回想起林玥那双锐利的眼睛和随时准备行动的姿态,确实让人心悸。
“那……昨晚那件事,就算过去了?”
陈默问。
“过去?”
钟叔嗤笑一声,“这才刚开始。
‘蠕噬者’的碎片不会无缘无故盯上一个普通的死人。
这背后肯定有别的东西在捣鬼。
他们‘净火’的人鼻子灵得很,闻着味儿了,就不会轻易松口。”
他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默娃子,抓紧学吧。
这世道的口子越来越大,以后需要你拿针缝补的地方,还多着呢。”
窗外,阳光正好,但陈默却感觉一股更大的阴云,正缓缓笼罩住这座看似平静的殡仪馆。
而他的手中,那套冰冷的针线,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了。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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