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夜,是被歌声与风浸透的。
“等风来”酒吧里,灯光暖昧得像一场旧梦。
林晚缩在角落的卡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威士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的触感让她觉得真实。
台上,流浪歌手闭着眼,拨弄吉他用沙哑的嗓音唱着一首她没听过的英文老歌。
歌词模糊,调子却莫名耳熟,像一根极细的丝线,不经意间探入记忆深处,轻轻一扯,便带来一阵隐秘的酸胀。
她辞职了,带着七年搏命攒下的积蓄,像个逃兵一样,从那个钢筋水泥的巨型斗兽场逃离,一路向南,最终停在了这里。
只因为初二那年,在一本被翻得卷边的旧杂志上,她看到了一张照片——洱海月夜,宁静得能让人的灵魂歇脚。
医生诊断书上的“抑郁”两个字,像最终的判决,也像解脱的号角。
她决定放过自己。
驻唱歌手换了人,一个抱着木吉他的清秀女孩。
前奏响起,是那首《张三的歌》。
旋律流出的那一刻,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空灵干净的嗓音,唱着对远方和希望的向往。
这歌声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午后重叠了。
也是这样的歌声,从一个破旧的随身听里流出,陪伴她度过高中宿舍里无数个啃着冷馒头、拼命刷题的夜晚。
那是她贫瘠青春里,为数不多的、免费的慰藉。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喉咙,她赶紧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
烈酒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住心底那片巨大的空洞。
周围是低语声、碰杯声、轻笑声,所有的热闹都是他们的,她像一个被遗忘在孤岛的旅人。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的手腕内侧,那里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无数个无法入睡的深夜,那里曾叫嚣着一种想要被撕裂的冲动,仿佛只有那样,才能释放出被困在里面的痛苦。
“真是……矫情。”
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这一刻的脆弱。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酒吧。
灯光昏暗,人影绰绰。
然后,毫无预兆地,她的视线定格在斜对面一个靠窗的位置。
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那里,侧影被窗外渗入的月光和桌灯勾勒出一道清隽的轮廓。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低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似乎与周遭的文艺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
似乎感受到了她长久的注视,男人忽然抬起头,目光首首地迎了过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音乐声、嘈杂声,瞬间褪去,世界万籁俱寂。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怎么会是他?
顾怀谦。
那个名字,连同它背后所代表的整个青春时代,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她彻底淹没。
她以为早己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面容,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才分别。
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与深邃,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干净与修养,未曾改变。
他也看见了她,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惊愕,随即,那惊愕化为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探究,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
隔着憧憧人影与十年光阴,他们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彼此。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林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她想给他一个笑容,一个用于久别重逢的、体面的笑容。
然而,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异常僵硬,反而更像是在哭泣。
而对面,顾怀谦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
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那涟漪深处,是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种失而复得的震动。
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叫她的名字,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只有那首《张三的歌》,还在空气中轻轻飘荡,像一个温柔的背景,烘托着这场跨越了十年时光的、无声的重逢。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光亮?
林晚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洱海的水汽和夜晚的花香。
风起了。
那一年,她十七岁,在离校的车站,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等以后……如果风起的时候,我们能再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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