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会不会洗碗啊？
洗洁精都没冲干净，你打算让我来年变成泡沫人？”
苏青笙半倚在冰箱门上，身形半明半灭，语气里带着一种百年积攒下来的耐心和不可置信。
她身上的红色嫁衣随着动作轻盈地拂动，仿佛空气都被带起微微波澜。
厨房里，周一航恨不得自己是一只会隐身的蜗牛，一寸一寸缩进橱柜里。
他捏着一只碗，狠狠地对着水龙头冲了两遍，还不敢回头。
“你、你认真的吧？
——我们鬼不用吃饭的吧，这碗又不是你要用！”
“可今晚你要是再洗成这样，明天你可能就用不上这些碗了。
因为你会连碗和命一起丢在地上。”
周一航愣住，手差点一滑，瓷碗险些在水槽里开花。
苏青笙转身就要离开，身影再次变淡。
就在这时，厨房的灯闪烁了两下，仿佛被她的冤气点燃了一样。
外面的天还没全黑，出租屋里的每一处角落却自有一层冰冷的影子，像她的气场一样无孔不入。
“别走啊！”
周一航终于鼓起勇气，“你都住在我这了，总…总得给我讲讲规矩吧？
人鬼同居，不写个小协议，容易出事故的！”
苏青笙停住脚步，回头撇给他一个高冷的眼神：“什么协议？”
“就，比如…白天你不吓我，晚上我不偷拍你，水电费我出，香火钱咱得AA制，卫生轮班，互不干涉私人灵魂空间。”
她轻嗤一声：“你觉得鬼会带钱包？”
“那也不能老是让我帮你收拾残局啊！
你昨晚半夜看书，把灯闪坏了五盏。
还有，你不睡觉就别化烟出来乱飘，差点把我吓心律失常——哪怕给个提醒啊，你出门甩花瓣或者放个……”周一航卡壳了，他忽然意识到鬼妻用的是哪种方式提示自己上线，是从哪冒出来的。
苏青笙反而来了兴致，眨着星亮的眼睛，用一种要逗坏他似的语调：“放什么？”
“……呃，放…歌。
对，放一首《渡口》。
这样我就知道你要飘回来了。”
她终于笑出了声，笑意里解不开的沧桑瞬间消散得干净。
“你这脑洞是跟林小满学的吧？
要不要今晚让他也来感受一下？”
“别！
小满今晚要熬夜抓论坛水军。”
周一航下意识打哈哈，转移了话题，对这个女鬼妻子有些无从下手。
短短两天，生活节奏全乱了。
之前是加班躺尸，半夜撸串，偶尔遇到点鬼影吓一跳；现在成了搭伙冥婚，出租屋秒变阴阳混住——锅碗瓢盆，红线缠身。
更离谱的是，世界观也跟着她崩塌了三层。
苏青笙慢慢靠过来，轻轻拂去他头上的泡沫，动作柔得不像话。
她的指尖透过发丝，带着点奇异的凉意。
“别怕我，你不是一首都能看到点‘不干净’的吗？
以后如果我出问题，你提前感知，比别人多条命。”
周一航莫名地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他想反唇相讥，又怕惹怒了这个比自己高出好几个鬼段位的女主人。
两人对视无言，厨房的冷光灯再次咝咝闪了两下，仿佛也在见证这场人鬼之间的冷静谈判。
苏青笙忽然咬了咬唇，偏开头去，留下一道透明的浅影。
“你房间太乱了，我晚上睡沙发。”
她自说自话地出了厨房。
周一航赶紧擦干手，偷偷跟了出去。
屋里本来就狭小，只有一室一厅，厅就是和厨房合体的那个杂物堆放间。
苏青笙丝毫没避讳，他在意的，她偏要不在意。
一时间，倒成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原地转圈。
自尊心与求生欲交战，最后只剩下一声咕哝：“两个世界的居住习惯，真难协调……”沙发上，苏青笙把一套花布抱枕堆成山。
她动作利落，把自己的红嫁衣随手收拢在臂弯里，淡淡地开口：“你睡床，我可以随时消失，不用给我让地方。”
“这倒不用……那个……你怕冷吗？”
苏青笙挑眉，“想装暖气？
要不干脆整点迷信，赶明儿中元节给我挂串蒜？”
周一航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一下子把空气里的尴尬吹散了大半。
“其实……你还挺好玩的。”
他小声说。
苏青笙听到这句，嘴角隐约翘起，其实没生气，只是不善于在人前示弱。
——快到午夜。
出租屋窗台上的铜钱风铃“叮铃铃”地响了一阵，又无端自静。
小区楼下缝纫机的震动从地板微弱传来，仿佛被无形的气息层层过滤。
周一航坐在床上，手里攥着林小满“友情提供”的平安符，掂量着刚加满的手机电量和灵异世界的安全感孰轻孰重。
他将注意力从“鬼妻”三字的语义奇点上勉强挪开，却怎么都没法习惯房间里凭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还是个半透明高冷美女。
苏青笙果然彻底化虚，只剩衣袖与一丝青烟搭在人间。
她并没有睡觉的习惯，却在沙发上安静地“待机”，偶尔发出一点类似混响的吟唱声。
有时是冷冽的古调，有时带着长安坊间的市井腔调，周一航不懂，只觉得这出租屋里忽然多了好多故事和层次。
“你饿吗？”
他终于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苏青笙微微睁开双眼，目光里带着点迷惘，像是试图回忆什么。
“人鬼殊途，饮食不合。
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你抢香肠。”
“那……你想家吗？”
这是他脑子短路时才会问出的问题。
“家……？”
苏青笙的语气像片烟缥缈地飘过，忽然严肃起来，“家对我来说，己经是很久远的东西。”
短短一句话，在房间里落地生根。
空气明显更冷了一些。
周一航下意识咳嗽两声，抓紧转移话题。
“诶，鬼妻同志，要不以后我们也制定个同居守则吧？
比如：不能随意飘进卫生间，不能半夜出现在我床头。
不然我一个活人怕猝死。”
“那你也得有规矩——不能在公共论坛发‘和鬼同居’的帖子，不能随便给林小满剧透我的事！”
苏青笙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那行，我发微博。
不挂你名字。”
她笑出声，声音有层碎冰的韵味。
一瞬间，两个世界的契约仿佛就这样缠绕、搭建了些许秩序。
暧昧，不安，又意外地让人安心。
——半夜两点半。
房间里多了一股烧焦味。
周一航做梦都不会想到，鬼妻的“热宵夜”指的是首接上身穿墙偷啃电磁炉。
“你你你——你又干嘛啦！”
他被一声闷响惊醒，腾地坐起，借着手机闪光灯去照。
“热水壶短路了。”
苏青笙拎着热水壶，幽幽坐回沙发，神色淡定得仿佛在说‘你家猫又打翻了水杯’。
周一航想发火，却又不知道从哪开口。
她一袭红衣，安然无恙，反而像个顽皮的孩子。
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以后用电器前能提醒一下我吗？
不然保险丝又得炸了！”
苏青笙饶有兴趣，“你们人类怎么这么娇贵？
我都没来电，人却出事。”
“下次想喝热水——跟我说。
真的，我烧给你。”
周一航自暴自弃地举手投降。
沉默了半晌，苏青笙望着他，忽然认真道：“其实，我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给家里人烧药。
可他们从来都……不信我熬的水能救命。”
她的话在夜色里飘得很远。
周一航有点愣住，他意识到，这个高冷女鬼的腹黑和调侃，包裹着的其实是百年未解的孤独与冤屈。
他爬起来，去厨房鸳鸯锅底下找出几包袋泡茶，用沸水泡了一杯递给她——明知她喝不到，却还是递过去。
苏青笙愣了片刻，嘴角终于翘得比月牙还高。
人鬼殊途，同居实录。
——清晨天微亮。
周一航被窗外糯米香气惊醒时，他发现餐桌上多了一盘精致的白粥，一朵堇色花瓣悄然落水。
苏青笙背对着窗，静静坐着，一缕微光正从她发间穿过，有几分尘间女子的温柔。
“早啊！”
他强装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抬头却对上一双湿润的不安眸子。
“你昨晚睡得很熟，没有做噩梦吧？”
苏青笙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他，也像怕吓坏自己。
“有啊，梦见你骑着电磁炉起飞了。”
周一航一本正经地胡扯。
苏青笙也没再怼她，只是将盛着白粥的小碗推到他面前。
“你活着，要吃饭。”
人间的温暖，冥界的余温，在狭小的屋子里奇妙地汇聚。
周一航蓦地觉得，冥婚这事，或许也有点意思了。
他舀了一口粥，粥是温的，心也是。
刚想说点什么，门铃“叮咚”一声。
外面传来林小满的大嗓门声：“兄弟，我带了榨菜！
鬼嫂在吗？
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冥界早餐啊！”
苏青笙淡淡一笑，像是什么也不怕了。
周一航苦着脸，心里明白，尴尬同居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窗外的风铃微响，一切都被晨光和模糊的烟影，裹成新的生活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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