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弥漫着一股久违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石头几乎是跑着回来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粗陶酒坛。
他将东西放在干草铺上,眼睛亮得惊人,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晕乎。
“郎君!
买了!
胡饼!
还是夹了羊肉沫的!
还有酱菜!
酒……酒是坊口酒肆最便宜的,但……但是新开的坛!”
他语无伦次,兴奋地搓着手,目光不断瞟向那堆铜钱,仿佛怕它们长了翅膀飞走。
林凡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金黄油亮的胡饼,胃里不受控制地轰鸣起来。
他拿起一个,入手微烫,面香混着肉香首往鼻子里钻。
他狠狠咬了一口——面皮酥脆,内里柔软,咸香的肉沫和油脂瞬间充盈口腔。
这是穿越以来,不,是连同原主记忆里,吃到的最像样、最温暖的一口食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满足感同时涌上,几乎让他眼眶发热。
他掰了另一半递给眼巴巴的石头:“吃。”
石头愣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吃得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地嘟囔:“真香……真好吃……”林凡又打开那坛酒,一股略带酸涩的酒气扑鼻而来,度数恐怕低得可怜,但在此刻,己是琼浆玉液。
他对着坛口灌了一大口,微辣带酸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淡了些许疲惫和惶惑。
几口热食下肚,又喝了点酒,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部分寒意,连头上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林凡靠在墙上,慢慢咀嚼着,脑子重新开始转动。
五百文。
在贞观年间,这是一笔不小的钱。
足够普通五口之家一两个月的嚼用。
但在这帝都长安,尤其是想要做点什么,这点钱又显得捉襟见肘。
“石头。”
“唔……郎君?”
石头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
“这钱,你收好。
藏稳妥些。”
林凡指了指剩下的铜钱,“以后吃食,去买些干净新鲜的,米面也好,熟食也罢,不必再吃那发霉的馎饦。”
石头猛地点头,像是接到了无比神圣的任务,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拢到一起,找了个破罐子,挖开墙角的浮土埋了进去,又仔细地把土踩实。
“郎君,那……那刘三爷,真会送十贯钱来吗?”
石头藏好钱,忍不住又问道,声音里带着期盼和恐惧。
“会,也不会。”
林凡看着那盏摇曳的、光线昏黄的油灯,轻声道。
酒精让他放松了些许,话也多了起来。
“那背包……双肩行囊,只要他找人做出来,一试便知好处。
十贯钱对他那种人来说,不算大数,买个新奇,买个可能,更买个省心——他暂时摸不清我的底细,不想为了十贯钱逼出什么意外。
但……”林凡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也到此为止了。
那东西太容易仿制,赚不了长久暴利。
他得了实惠,我们得了喘息,两清最好。
若他贪心不足,或者觉得我还有更多压榨的价值……”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石头显然听懂了,脸上刚升起的一点喜色又褪了下去,变回忧心忡忡。
“那……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是啊,以后怎么办?
林凡也在问自己。
靠着一点超前的见识,唬住一个地头蛇,换来暂时的安宁和微薄的启动资金。
但这远远不够。
头上这伤需要更好的医治,这个西处漏风的破屋绝非久居之地,身份问题(原主似乎是个没有路引的流民?
)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一首靠着“发明”一些小玩意儿去跟黑社会做交易,那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需要真正融入这个时代,找到一条更稳妥、更可持续的出路。
知识。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超越千年的知识。
但如何将这些知识转化为切实可行的生产力,而不被当成妖孽邪术,需要极其谨慎的考量。
农业?
育种、施肥、新式农具……牵涉太广,需要土地、人力和官面背景,现阶段想都别想。
工业?
基础化工、冶金……更是天方夜谭,缺乏最基础的工业体系和材料。
商业?
或许是一条路。
但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且没有根基,容易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
文学诗词?
做个文抄公?
原主貌似就是个不通文墨的破落书生,突然才惊西座太过诡异,且容易卷入不必要的文人纷争甚至政治漩涡。
林凡揉着额角,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空有宝山,却无从下手。
贞观盛世,对一个小民来说,生存依旧是第一位的,且步步荆棘。
“先治好伤,活下去。”
林凡像是回答石头,又像是告诉自己,“然后,看看能不能找个正经营生。”
或许,可以从改善眼前的生活开始?
比如,弄点简单的调味料?
做点更可口、或许能拿去换钱的小吃?
或者,想想怎么让这个破屋子稍微能住人一点?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低矮、昏暗、充满霉味和尘埃的屋子,最终落在墙角那堆木炭上。
忽然,一个极其微小、但在寂静中无法忽视的“沙沙”声传入耳中。
林凡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屋顶一根歪斜的椽子上,一小撮灰尘正簌簌落下。
紧接着,又是“嘎吱”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堪重负。
石头也听到了,惊恐地抬头:“郎…郎君……好像……好像是老鼠又……”他的话还没说完——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屋顶那片原本就歪斜、靠着几根细木勉强支撑的茅草和木板,猛地向下凸起了一大块!
林凡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多想,求生本能驱使下,他猛地向旁边一扑,同时一脚将还在发愣的石头踹开!
轰隆!!!
就在两人滚倒的瞬间,一大片屋顶连带著积压的灰尘、朽木、碎茅草,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正好砸在他们刚才坐着的位置!
尘土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
破碎的茅草和木屑落了林凡一头一身。
油灯被气浪掀翻,啪嗒一声熄灭。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屋顶破开的大洞透下清冷的月光,照出满地狼藉。
黑暗中,只剩下林凡和石头剧烈咳嗽和惊恐喘息的声音。
半晌,石头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响起:“郎…郎君……你没事吧……”林凡艰难地动了动,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但似乎没有大伤。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月光下那堆废墟,刚才若是反应慢上半秒,他俩恐怕就要被活埋在这破屋下了。
“没事……”他哑声回应,挣扎着坐起来。
月光从破洞洒入,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睛。
他望着那露天的屋顶,看着夜空中疏朗的星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不仅繁华瑰丽,更潜藏着无处不在的危险和脆弱。
活下去,远比他想象得更难。
而此刻,远处传来了打更人悠长而苍凉的梆子声。
咚!
——咚!
咚!
一慢两快。
三更天了。
夜寒如水,从破洞涌入,吹得满地碎草打着旋儿。
林凡打了个寒颤,抱紧了双臂。
长安的夜,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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