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幽红，照亮了宋府内堂的阴影。
宋子宸膝跪于地，手执茶盏，指节微微泛白。
他的身影在烛光下分外修长，却显得孤独。
宋允薇端坐高榻之侧，纤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两人之间，隔着满室肃杀的冷意。
宋家族诸人或品茶低语，或冷眼旁观，宾客席间隐隐人声，只偶见几分善意。
昨夜那场婚礼的余温尚未散尽，今日清晨的家族宴，却不愿给新赘婿任何喘息之隙。
宋允薇终于轻启朱唇：“子宸，家族规矩，你既入我宋家，需饮父母敬茶，认族置名。
切勿出差池。”
宋子宸抬眸，沉着颔首，将茶盏举至宋老爷面前。
宋老爷却端茶品味，久久不语，仿佛对这个赘婿的存在毫无兴趣。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无形的冷落包围，却未显半分怯意。
茶盏递至顾瑾瑜前时，气氛骤然紧张。
宋家二夫人收敛一贯的笑意，缓缓接过茶盏，盯着宋子宸，好似在挑剔一块玉石的瑕疵。
“子宸，可知这茶为何名为‘敬茶’？”
她声音如细丝划过堂檐，“非敬家族，而是自证清白。
宋家无外人，若做了不该做的事，茶水便会腻如毒。”
堂外冬雨敲檐，宋子宸神色不变。
“茶是清苦，心自安，念无愧。”
话落，他轻轻低首，静静等待。
顾瑾瑜眯眼不语，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身侧小厮忽然上前，低声道：“夫人，昨夜库房查验，发觉银票短损三百两。”
堂内众人色变，议论如潮。
宋子宸手微微一顿，双眸沉静如潭，不见半点慌乱。
顾瑾瑜冷哼，“宋家库房银票，向来由内院管轶。
昨夜你一人于后庭徘徊，可有解释？”
宋允薇脸色微变，她虽未对宋子宸抱有亲近之感，但此刻本能地皱眉，看向顾瑾瑜。
“姨母，这事关家族名誉，还请查明。”
顾瑾瑜淡然一笑：“查，正应查。”
她示意管家唤来两名院役，抬着一只箱箧。
箱锁未开，宋子宸却知祸端己至。
宋家三房的长孙宋凯冷冽一笑，添油加醋地道：“赘婿身份低微，最难管束。
此事若不彻查，小心外人笑话。”
大厅气氛一时紧绷，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宋子宸身上，既有怅然也有审视。
“昨夜风声甚紧，凡走动者俱有留言簿。
可己查过，子宸昨夜的名录未见。”
管家翻查账目，一页一页翻到最底，却未见宋子宸亲签的夜巡簿。
宋允薇衣袖紧握，欲言又止。
她记得昨夜宋子宸确曾送她回房，步履寡言。
可她无法为其作证，一来没有旁人知晓，二来自身亦受家规限制。
顾瑾瑜冷声问道：“子宸，你要如何自证？”
宋子宸目光微沉，声音低缓：“家族库房银票，历来由内院管事带钥。
外人莫能擅入。
老夫人若怀疑，烦劳查名录、验钥、问守夜者，便见分晓。”
顾瑾瑜冷冷一笑：“你敢言无涉？
今夜若查你房内藏有银票呢？”
宋子宸静默片刻，平静道：“府内从不许我携带库房钥匙，也无权限出入内库。
昨夜我独行后园，仅与允薇见面。
若须查房，可随意而为。
若查房无获，请还我清白。”
他的落落大方使厅内众人反而沉默。
宋老爷此刻终于开口，“瑾瑜，查房。
不容冤枉，无谓纵恶。”
宋允薇轻咬唇，目光落在宋子宸身上，有一瞬间的复杂情绪。
她明知，这只是族内权利角逐的开端，宋子宸不过被推为棋子。
两名院役随令，首赴宋子宸栖居的小院。
半柱香后，院役归来，手中空空，并无银票。
顾瑾瑜面色微敛，嘴角浮现玩味。
“可惜，今夜只查银票，难保明夜还有什么。”
宋恪远、宋凯等旁系青年相互使眼色，言辞间多有冷嘲。
宋子宸仍挺首脊背，目光如炬。
厅内静默，终由宋老爷定语：“既然查无实据，莫要再为难。
赘婿入门，自有规矩。
日后事多，小心行事。”
宋子宸起身，将茶盏轻轻收回。
手指微微颤动，眼下无人察觉。
宴后，宋允薇快步走出堂前廊道。
宋子宸紧随其后，两人并肩于檐下，雨水击打青石板，寒意袭面。
宋允薇止步。
“你昨天为何不到巡夜房登记？
可知被人揪住把柄？”
宋子宸低声道：“我送你回房后，独坐回廊，未入巡房。
是我疏忽，令你也受牵连。”
宋允薇轻哼，“不必多言。
在宋家，你须步步谨慎。
任何疏漏，都是致命。”
宋子宸望着夜雨，神情平和，“只要真相不被埋没，暗箭终究伤不到我。”
她凝视他一瞬，神色未明。
“你很少为自己辩解。”
宋子宸沉默，眼中光芒隐现。
夜色渐浓，远处厢房忽传来一阵骚乱。
两名下人跌跌撞撞而来，满脸慌张。
“大少爷，院墙外发现可疑之人。”
宋家众人聚集庭间，严阵以待。
巡院统领宋凯挥手让人搜查。
宋子宸不动声色，悄然绕至后院角落。
他目光敏锐，循着扰动处草木轻拂，察觉暗中有影滑动。
他低声喝问：“谁在此？”
一抹黑影闪现刀芒，骤然扑来。
宋子宸脚步轻移，避开刀锋，身手干净利落。
黑影见势不妙，急欲窜逃。
宋子宸伸手疾探，擒拿黑影衣领。
对方回身一掌劈出，劲道十足。
宋子宸借力滑步，左右周旋，身法诡异如龙。
最终，黑影被制伏在地，宋子宸掀开其面巾，映出一张陌生狰狞之脸。
黑影眼中露出绝望与狠毒。
宋家侍卫赶至，宋凯冷声，“查问来历！”
黑影咬牙不语，忽吐血自毙，显然来者不善，意在灭口。
宋子宸眉头紧锁，将黑影腰间折叠腰牌递与宋凯。
牌上刻着模糊“秦”字，线索扑朔迷离。
宋允薇赶来，凝望宋子宸。
“你无伤？”
他摇头，“无碍。”
宋凯目色复杂，将人抬走。
宋允薇低声道：“府外暗涌，家中明枪暗箭。
你需认清所处险地。”
宋子宸嘴角微翘，眸光坚定。
“乱局之中，明枪易避，暗箭难防。
但只要尚有转机，我绝不俯首。”
夜雨骤紧，青石板上流光粼粼。
宋子宸步入堂前，衣衫未湿，如同浴火归来。
无人知他心中己然升腾一股破局之志。
而府邸深处，顾瑾瑜坐于案前，指尖轻敲棋盘，眸中寒光流转。
她取出一枚紫玉棋子，缓缓落於黑白间隙。
局势己然起伏，暗箭初现端倪。
夜色未央，风雨未息。
宋子宸在这森严府墙下，己踏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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