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整个坍塌的矿道。
先前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凄厉的惨叫声,此刻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宁静,压迫着幸存者的耳膜和神经。
林恩掌心那点微弱的光晕,成了这无边黑暗深渊中唯一摇曳的生命火种。
光线勉强照亮了方圆几步的范围,映出几张惊魂未定、沾满煤灰和血污的脸。
他们或瘫坐在地,或靠着岩壁,眼神空洞,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充满粉尘的污浊空气。
短暂的逃生本能过去后,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淹没。
“呜……妈妈……我想回家……”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矿工终于崩溃,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坑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这哭声像是一根导火索,引燃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啜泣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因疼痛而发出的压抑呻吟,渐渐响起。
林恩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掌心托着那团稳定的光球。
他的脸颊被石片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像前世排查线上故障一样,冷静地分析着现状。
“还有人吗?
能动弹的,吱个声!”
一个略显沙哑但还算镇定的声音响起,是那个之前提醒林恩省力气的老年矿工。
他挣扎着挪到光晕边缘,脸上沟壑般的皱纹里嵌满了煤灰,一双眼睛却在昏光下闪烁着经验带来的沉稳。
断断续续的回应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
林恩默默数了数,加上自己和老矿工,一共七个人。
他们被困在了一段大约十米长、相对完整的矿道里,两头都被坍塌的巨石和泥土堵得严严实实。
空气虽然污浊,但暂时没有窒息的危险,想必是有些许缝隙与外界相通。
“完了……全完了……”一个膀大腰圆、名叫巴克的壮汉矿工绝望地捶打着地面,拳头砸在石头上发出闷响,“出口肯定全堵死了!
我们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饿死!
渴死!”
“闭嘴,巴克!”
老矿工低喝道,他叫老莫顿,是矿上的老人了,“慌有什么用?
省点力气,想想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
拿什么活?”
巴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老莫顿,又转向林恩,尤其是他掌心那团光,“靠这个小子弄出来的这点鬼火吗?
它能当饭吃,还是能砸开这些石头?”
林恩能感觉到巴克目光中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
在绝境中,任何异常都可能成为被攻击的靶子。
他维持着光球的稳定,声音平静,尽量不刺激对方:“光至少能让我们看清周围,避免在黑暗里受伤,也能……稍微驱散一点恐惧。”
他的话很简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其他几个原本惶惶不安的矿工,目光不由地再次聚焦在那团稳定燃烧的光晕上。
在这绝对的黑暗里,这一点光,确实象征着某种渺茫的希望。
老莫顿赞许地看了林恩一眼,接着对巴克说:“听见没?
这光比监工那破灯还亮堂还稳当!
小子,你这手……是魔法?
你什么时候会的?”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幸存者的心声。
在这个世界,魔法是高贵而稀有的能力,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底层矿工身上。
林恩早己想好了说辞,他融合的记忆里,原主确实曾偷偷观察过监工施展照明术,虽然从未成功过。
他垂下眼睑,用一种带着些许不确定和疲惫的语气回答:“我也不知道……刚才塌方的时候,太害怕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要有光……然后就感觉有点热,手里就亮了。
可能……是运气吧。”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绝境之下激发潜能的故事,在酒馆传闻里并不少见。
老莫顿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其他人也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现在纠结这个远不如思考如何活下去重要。
巴克哼了一声,没再反驳,但焦躁的情绪并未平息。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不时用脚踢开挡路的小石子。
林恩不再理会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掌心的光球上。
借着这光,他再次“内视”脑海中那个被优化后的法术模型。
线条和光点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但仍然简陋。
他尝试着去理解其运作原理,就像前世阅读一段开源代码。
能量从哪里来?
是这具身体本身储存的某种“魔力”?
还是从外界汲取?
模型的结构是如何引导能量转化为光能的?
那些被他删改掉的冗余部分,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是稳定结构,还是无用的历史遗留?
他沉浸在这种奇特的“代码分析”中,暂时忘却了身处绝境的恐惧。
前世面对复杂bug时的专注和探究精神,此刻成了他最好的心理防线。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兴奋感,如同发现了某个有趣的技术难题。
然而,这种深入的“思考”似乎消耗极大。
没过多久,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掌心的光球也明显黯淡了一下,闪烁不定。
林恩赶紧停止了对模型的深入探究,只是维持其基本运转。
光球这才重新稳定下来。
他意识到,这种“优化”和“分析”能力,并非没有代价。
它消耗的似乎是某种更深层的精神力量。
以他目前的状态,只能进行最基础的操作。
“水……谁有水?”
那个哭泣的少年矿工虚弱地问道,嘴唇干裂。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下矿干活,谁也不会随身带太多水。
仅有的两个水囊在刚才的混乱中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或许己经被埋在了碎石之下。
饥渴,成为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老莫顿叹了口气,摸索着走到一侧岩壁旁,用手摸了摸潮湿的岩石表面,又凑近闻了闻:“这里有渗水,但太慢了,而且……不知道干不干净。”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没有食物,没有可靠的水源,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都是你!
扫把星!”
巴克突然将矛头指向了那个哭泣的少年,“肯定是你今天干活的时候偷懒,惹怒了地底之灵!
才降下这场灾祸!”
他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情绪失控地吼道。
少年吓得缩成一团,哭声更大了一些。
“巴克!
你胡说什么!”
老莫顿厉声制止。
“我说错了吗?
这小子整天哭哭啼啼,弱不禁风!
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这么倒霉!”
巴克红着眼睛,步步紧逼,似乎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发泄在这个最弱小的同伴身上。
其他矿工有的冷眼旁观,有的面露不忍,却没人敢出声阻止强壮暴躁的巴克。
林恩皱紧了眉头。
内讧是绝境中最愚蠢的行为。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眩晕感,再次将意念投向脑海中的法术模型。
这一次,他关注的不是“照明术”本身,而是其衍生出的另一种可能性——对声音的影响。
他回忆起监工曾用某种方式放大自己的吼声,那应该是一种类似的、但结构不同的简单法术。
他尝试着在“照明术”模型的基础上,进行极小幅度的调整,将光能振动的模式,转向声波。
这个过程比优化照明术更加困难,仿佛在修改一段不熟悉的底层驱动。
脑中的“屏幕”上,光点剧烈闪烁,线条扭曲不定。
一阵针扎似的头痛袭来。
就在巴克几乎要抓住少年衣领的时候,林恩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但奇异地,这声音仿佛被矿道西壁放大、凝聚,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巴克,恐惧和指责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七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死在这里,谁都是枯骨一堆。
活下来,才有可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的话语没有激昂的煽动,只有冷静的陈述。
但那股奇异的放大效果,以及话语中蕴含的逻辑力量,让暴怒的巴克动作一滞,其他矿工也纷纷抬起头,看向光晕中心那个瘦弱却异常镇定的少年。
林恩继续用那种经过“扩音”的平静语调说:“老莫顿说得对,省点力气。
我们先清点一下身上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再仔细检查一下塌方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薄弱点,或者空气流通更好的方向。
绝望之前,总得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掌心的光球,似乎也随着他话语的节奏,稳定地散发着光芒,驱散着人们心头的阴霾。
巴克喘着粗气,瞪了林恩一会儿,又看了看其他人不再麻木、而是带着一丝期望的目光,最终悻悻地松开了手,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靠着岩壁坐了下来。
冲突暂时化解了。
老莫顿深深看了林恩一眼,开始组织幸存者清点物资。
林恩则缓缓闭上眼睛,将后背完全靠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
黑暗中,他不再去试图控制光球,只是任由那优化后的模型自行运转。
全部的注意力,都沉入了自己的脑海深处。
那里,仿佛有一台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古老机器,因为刚才连续两次的“超频”操作,而发出了细微的、几不可闻的低鸣与震颤。
一些更加复杂、更加难以理解的符号和逻辑片段,如同沉睡的代码被唤醒,在意识的边缘闪烁、流淌。
能力的边界,似乎正在模糊。
一种更深层的力量,如同地下暗河,在冰封的表层下,悄然涌动。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扇巨大而神秘的门前,门后是什么,他一无所知,但一种源自本能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去推开。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动,勾勒着脑海中那些闪烁不定的、充满美感和力量的线条。
矿井的死亡寂静,与他内心逐渐喧嚣起来的低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
觉醒,似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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