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糕糕,不好吃。”
我这句话一出口,饭桌上的气氛顿时一凝。
父亲林老财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伸手过来想捏我的脸:“傻小子,徐记的糕糕还不好吃?
你这小嘴可真刁!
那你想吃啥?
天上的龙肉不成?”
我嫌弃地躲开他的油手,努力组织着语言,继续投放炸弹:“天儿……梦里有……老爷爷……教我做……更好吃的糕糕!”
“老爷爷?”
林老财的笑容僵在脸上,和母亲柳氏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古人对于神鬼托梦之说,可是深信不疑的。
“什么样的老爷爷?”
母亲的声音有些发紧,把我往怀里揽了揽。
我知道戏肉来了,立刻进入表演状态,歪着小脑袋,眼神放空,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白胡子……长长的……亮亮的……身上香香的……”我故意描述得模糊而神圣,“他说……天儿是好孩子……教我做……甜甜的,香香的糕糕……比徐记,好一百倍!”
我一边说,一边心里飞速盘算着现代中式糕点的一些改良要点:糖粉要研磨得更细,加入适量油脂(猪油或植物油)增加润口度和酥松感,蜂蜜替代部分糖增加风味层次,桂花可以尝试用糖渍或浓缩汁液来增强香气……但这些都得用两岁娃的语言包装一下。
“教了……面面……要细细的……糖糖……要磨得粉粉的……要放……香香的油油……花花……煮水水……甜甜水……”我断断续续地“泄露天机”,小胖手还比划着。
母亲听得脸色发白,双手合十,连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定是灶王爷或是哪路神仙点化!
老爷,这……”林老财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起来。
赌徒本就迷信,对这种“神仙指引”最是热衷。
他猛地凑近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贪婪和敬畏的表情:“天儿,那老爷爷教的方子,你真记得?
能做出来?”
我用力点头,表情无比认真:“嗯!
记得!
爹,试试!
做更好吃的糕糕!”
“好!”
林老财猛地一拍大腿,震得碗碟一跳,脸上放光,“试试!
必须试试!
明天就试!
老子倒要看看,神仙教的方子有多厉害!”
母亲还想劝阻:“老爷,天儿还小,这梦中之事实在玄乎,万一不成……不成拉倒!
成了咱家就发大了!”
林老财正处于极度兴奋中,根本听不进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林老财果然雷厉风行,派人买来了上好的精面、各种糖块、蜂蜜、干桂花、植物油等材料。
又把家里厨房隔出一小块,让最擅长面点的刘嬷嬷主厨,把我抱到现场“总指挥”。
这场面简首滑稽又诡异。
我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豆丁,坐在特制的高椅上,指着那些材料,发出含糊不清的指令:“糖糖……用石头,磨!
磨细细!”
(意指石磨研磨糖粉)“花花……用水煮!
煮出香味,水变黄黄!”
(提取桂花汁或浓缩香气)“面面……和油油……一起揉揉!”
(加入油脂)“不要……太甜甜……放这个蜜蜜!”
(加入蜂蜜调整甜度)刘嬷嬷听得一头雾水,全靠猜。
林老财和母亲则紧张地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
失败是必然的。
第一次,糖没磨细,口感粗糙。
第二次,油放多了,腻得慌。
第三次,桂花处理不当,发苦。
林老财的脸色从兴奋到怀疑再到快失去耐心。
我心里也急,但更冷静。
我仔细回想失败环节,调整“指令”。
终于,在第西次尝试时,当新一笼蒸糕出锅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郁诱人的复合型甜香——混合着蜜糖的醇厚、桂花的清雅以及谷物油脂的焦香——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厨房!
“嘶——这香味!”
林老财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亮了!
刘嬷嬷颤抖着手将糕点取出,只见那糕体色泽温润,质地看起来就无比松软细腻。
林老财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也顾不上烫,猛地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狂喜!
“唔!
唔唔!!”
他嘴里塞满了糕,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激动的呜咽声,三两口吞下,又抓起一块,激动得手都在抖,“好吃!
天哪!
太好吃了!
这……这真是人间该有的味道?
比徐记强一百倍!
不!
一千倍!”
母亲和刘嬷嬷也赶紧尝了,同样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成功了!
哈哈哈!
神仙方子!
真是神仙方子!”
林老财狂喜地冲过来,一把抱起我,用满是胡茬的脸狠狠蹭我,“我儿是福星!
是财神爷啊!”
我被他蹭得痒痒,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总算搞定了!
“爹,卖钱钱。”
我适时地提出最终目的。
“卖!
必须卖!
要卖大价钱!”
林老财兴奋地原地转圈,“得起个响亮名儿!
嗯……神仙教的……就叫‘神仙糕’!
对!
林记神仙糕!”
很快,林家赌坊旁边腾出一个小门面,“林记神仙糕”的招牌挂了起来。
起初价格定得高,很多人观望。
但那股勾魂夺魄的香气和少数胆大者尝试后爆炸性的口碑,迅速引发了抢购热潮。
门前很快排起长队,日进斗金毫不夸张。
林老财的注意力彻底被这新生意吸引了。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通过这干净体面的方式流进来,他每天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对我更是有求必应,几乎把我当成了活神仙。
而我,利用这份信任,开始了下一步——塑造“善人”人设。
一日,吃着神仙糕,我看着窗外几个探头探脑、面黄肌瘦的乞儿,对林老财说:“爹,糕糕好卖,是神仙爷爷保佑。
要做好事,积德。”
林老财现在对“积德”二字特别敏感,忙问:“天儿觉得该怎么积德?”
我指着窗外:“他们,饿。
爹,我们每天做多的糕糕,不好看的糕糕,给他们吃一点点,好不好?”
用残次品或多余产品做慈善,成本低,见效快。
林老财现在对我几乎是盲目信任,只觉得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立马点头:“好!
就依天儿!
刘嬷嬷,听见没?
以后每天做些品相不好的,散给街面上的苦命人!”
“林大善人”散糕的消息一出,林家的名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从前是“赌坊林老板”,现在多了个“乐善好施”的名头。
但我并不满足于此。
散食只是最初级的手段。
那天下午,前院赌坊突然传来极其激烈的争吵和凄厉的哭喊声,甚至盖过了平时的喧嚣。
母亲正在教我认字(我还得假装不认识),闻声蹙起秀眉,吩咐丫鬟:“春桃,快去瞧瞧,前面怎么了?”
不一会儿,春桃白着脸跑回来:“夫人,不好了!
前头有个赌客输红了眼,要把女儿押给老爷抵债!
他婆娘追过来,正闹着呢!
都快打起来了!”
母亲脸色一变,站起身:“真是造孽!”
她本能地想出去看看,又顾忌身份和我,急得团团转。
我却心中一动。
机会!
一个真正切入核心,改变父亲观念的机会!
我扯住母亲的衣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娘,去看看。”
“天儿,外面乱得很,不能去。”
母亲摇头。
“去!”
我坚持,眼神里是不容拒绝的执拗。
母亲拗不过我,只好给我裹紧小披风,抱着我,来到通往前厅的帘幕后面。
透过缝隙,我看到前厅一片狼藉。
一个眼窝深陷、状若疯魔的男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都见了血:“林老板!
林大爷!
再借我一点!
就一点!
我一定能翻本!
我把闺女押给你!
她八岁了,什么都能干!
求求您了!”
旁边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死死抱着一个同样瘦小、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首流却发不出声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当家的!
你不能啊!
丫丫是你的亲骨肉啊!
我们回家!
我们再也不赌了!
求求林老板开恩啊!”
那小女孩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惊恐,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林老财一脸不耐烦,挥着手:“嚎什么嚎!
输不起就别来!
老子这儿规矩就是这样!
要么拿钱来赎,要么滚蛋!
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伙计,轰出去!”
几个凶神恶煞的伙计上前就要动手拉扯。
妇人的哀嚎变成了绝望的野兽般的嘶鸣。
这一幕,狠狠撞击着我的灵魂!
这就是赌坊!
这就是它光鲜外表下吃人的本质!
而我的父亲,正是这悲剧的促成者之一!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穿越以来最响亮、最清晰,甚至带上了我前世威严痕迹的呐喊:“爹!
放手!”
清脆稚嫩却异常坚定的童音,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劈散了前厅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都僵住了!
拉扯的伙计,哭喊的妇人,磕头的男人,包括一脸烦躁的林老财,全都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帘幕后方!
母亲吓得脸无人色,差点把我摔了。
我挣脱她的怀抱,掀开帘子,迈着还不太稳的步子,噔噔噔走到前厅中央。
我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高大的父亲,眼神清澈而锐利,重复道:“爹,不好。
放手。
她们,可怜。”
林老财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张着嘴,瞪着眼,看着我这个还没他腿高的儿子,半晌才找回声音:“天、天儿?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滚回去!”
我指着那对紧紧相拥、瑟瑟发抖的母女,小胸脯气得起伏,声音却异常清晰:“积德!
爹,是善人!
大善人!
放她们走!
不要钱!”
“善人”两个字,像根针一样刺了林老财一下。
他好面子,最近又极度享受“林大善人”的称号。
被我当众这么一吼,脸上顿时挂不住了,青红交错。
周围伙计和赌客的目光,也从惊异变成了各种复杂,有看热闹的,有若有所思的。
就在这时,母亲也鼓起勇气上前,柔声劝道:“老爷,天儿说得在理。
些许银钱,就当为家里、为天儿积福了吧。”
林老财看看我,又看看妻子,再瞅瞅那惨兮兮的一家三口和周围人的目光,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重重一跺脚,烦躁地大吼:“行了行了!
真他娘的晦气!
滚!
都给老子滚!
那点债老子不要了!
以后别再让老子看见你们!
滚!”
那妇人闻言,如同听到赦令,愣了一秒,随即疯了一样磕头:“谢谢林老板!
谢谢活菩萨!
您是大善人!
恩人!”
她拉起还在发懵的丈夫和女儿,连滚带爬地跑了,仿佛慢一步就会坠入地狱。
一场逼卖亲女的惨剧,竟被我这个两岁稚童强行扭转了。
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林老财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瞪着我,想骂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最终只是憋出一句:“小兔崽子……回头再收拾你!”
然后背着手,快步走回赌桌后面,但明显心神不宁。
母亲赶紧冲过来抱起我,逃也似的回了后院。
“天儿,你真是……吓死娘了!”
回到房里,母亲还心有余悸,脸色苍白地拍着胸口,“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你爹爹他……”我却伸出小手,擦擦她额角的冷汗,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娘,不怕。
爹,听我的。”
我知道,我赢了。
不仅仅是救下了那对母女,更重要的是,我强行在父亲那被利益和赌博规则充斥的脑海里,钉进了一颗名为“善行”与“名声”的钉子。
也向这个家,乃至外界,展示了我的“不同”和潜在的影响力。
那颗种子己经种下,接下来,就是让它发芽,长成足以庇护这个家的参天大树。
而我的目光,己经落在了那些流落街头的孤儿身上。
他们,才是我未来真正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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