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雨停了,云层像被撕碎的羊毛,悬在头顶。
姜焱把车停在荒废的观景台,熄火,下车。
脚下是软塌塌的泥,一踩就冒黑水。
她拎着手电,绕到车头,掰开雨刷,把夹在胶条下的野草根茎扯掉。
灯光扫过挡风玻璃,映出她自己的影子——脸被泥点涂成迷彩,眼窝深陷,像从地底爬出来的矿工。
她咧嘴笑,露出一排白牙,像给自己打强心针。
副驾上,2016 版《全国公路网详图》被潮气蒸得发软,封面翘起,像褪色的鱼鳞。
她把地图摊在引擎盖上,用磁铁压西角,手电咬在嘴里,光束落在纸面。
“315 国道,K1762,若羌方向。”
她指尖顺着红线滑,却猛地停住——地图显示,前方十公里应有一条“依吞布拉克”匝道,通往 218 国道辅线。
可傍晚路过时,那里只剩一座断在高架,桥头像被刀切,混凝土钢筋裸露,悬在半空。
“桥呢?”
她喃喃,用圆珠笔在地图空白处画了个巨大的“X”。
笔芯因受潮断墨,她用力甩,黑水溅在纸面,像一滩小爆炸。
她掏出手机,开机——屏幕仍显示“无服务”,时间停在 00:00,日期停在 2025/9/19,那是系统最后一次收到基站的 heartbeat。
她把手机重新关机,省电,顺手抽出 SIM 卡,掰成两半,扔进风里。
“告别吧,文明。”
抬头,观景台指示牌还在,蓝漆剥落,露出铁皮锈脊,上面的公里数却与地图对不上——地图标 1762,路牌写 1894,整整差了 132 公里。
“谁在撒谎?”
她用笔尖戳路牌,铁锈簌簌落,像干掉的血。
一阵风掠过,带来戈壁的咸腥。
她闭眼,用舌头舔湿手指,举到空中——东北风,风速估计 15km/h,空气湿冷,说明前方三十六小时内仍有低压槽。
“若继续沿 315,会被困在风蚀谷。”
她打开日志,在天气栏写:“风向 NE,气压↓,未来 36h 沙尘概率 60%。”
写完,她抬头看星——天穹像被擦过的黑玻璃,银河清晰。
北极星在左上方 30 度,意味着正北偏西。
她把指南针掏出来,表盘却疯狂打转——附近有磁铁矿。
“靠天吧。”
她用手背量地平线与启明星的夹角,估算方位:“西南 42 度,硬切戈壁,一百二十公里后接旧 218。”
用圆珠笔在地图空白处画一条虚线,标注“Ghost Route 1”。
画完,她把地图折成巴掌大,塞进防水袋,封口前又停住——防水袋是消防队老习惯,可此刻,她忽然想留下一点“人味”。
于是把昨晚换下的创可贴也塞进去,血痂发黑,像一枚小小邮票,寄给未知。
她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示廓灯照见观景台柱子上有新鲜的刀刻:“往东有食人谷,往西无人生还。”
字迹边缘泛着白木渣,刻痕潮湿,像是昨天才完工。
她伸手抚摸,指尖沾到松脂,黏而凉。
“谢了,陌生人。”
她对着刻字说,“可我方向盘不听你的。”
挂挡,松离合,五十铃碾过泥水,轮胎卷起黑浪,像把警告涂掉。
开出三公里,路面突然变成崭新的柏油,黑得发蓝,标线雪白,像刚铺完。
可路边护栏却锈得发红,两者反差,让她头皮发麻。
更诡异的是——每隔一百米,就出现一块里程碑,数字却倒着走:K1894、K1888、K1882……像在带她退回时间。
她减速,摇下车窗,用管钳敲下一块里程碑,混凝土应声而裂,里面竟露出黑色泡沫。
“假的?”
她停车,掰开泡沫,里面埋着一根拇指粗的电缆,外皮标着“Fiber 96 Core”。
“有人在这里埋光缆,却故意立假碑。”
她忽然意识到,这条“新柏油”可能只是条施工便道,专为保护光缆而临时铺筑。
那真正的 315 呢?
她拿电筒照远处,发现左侧戈壁有一条平行凹影,像被巨轮碾过的旧疤,深处泛着白盐。
“老路被废弃,新路是诱饵。”
她背后渗出冷汗——如果沿着假碑继续,尽头可能是施工队的死胡同,甚至矿区陷阱。
她打方向,离开黑柏油,碾下路基,轮胎压碎盐壳,发出“咔哧咔哧”的脆响,像踏碎骨头。
回到旧路,里程碑恢复正序:K1763、K1764……她呼出一口气,却不敢放松——地图失效、路牌撒谎、星图成唯一参考。
她忽然想起消防队的口头禅:“当所有标识背叛你,回到原点——风、星、心跳。”
她把手按在胸口,数了十秒——72 次,略快,但规律。
“还活着。”
她打开日志,在新一页画下巨大的指南针玫瑰,标注:“真北:星位 324°,磁偏 -3°,风向校正 +6°。”
写完,她把笔别在耳后,抬头,天己微亮。
东方泛起蟹壳青,晨光像冷刀,一点点挑开夜幕。
她踩下油门,五十铃冲进灰蓝色的黎明,轮胎卷起盐沙,在车尾拖出一条长长的白尾,像给荒原写下一行倔强的批注:“谎言从纸开始,真相用脚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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