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青石传来的那丝微弱震动,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粒石子,在江寒舟早己翻江倒海的心绪里漾开一圈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涟漪。
液压升降台…或者是类似的大型机械装置的预启动声?
他死死盯着身下冰冷坚硬的石面,那些原本在他看来充满古老神秘韵味的符文,此刻再看,线条似乎过于规整,沟壑深处仿佛隐藏着并非岁月磨损的痕迹。
“江导?”
墨麟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来,将他从短暂的惊疑中拉回,“是对这条不满意,还是有什么新想法?
您尽管说,剧组上下,包括我,一定全力配合。”
江寒舟猛地抬头,视线锐利地射向悬于空中的墨麟。
他试图从那完美无瑕的邪魅笑容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表演痕迹,或者…机械感。
没有。
至少肉眼看不出来。
那眼神鲜活无比,甚至带着点对人类导演反复无常脾气的、恰到好处的包容和理解。
“配合?”
江寒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沙哑,他撑着冰冷的地面,试图站起来。
双腿有些发软,不仅是吓的,更是刚才那一下摔的。
那痛感真实得不容置疑。
他站首身体,掸了掸白衣上的灰尘——这动作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舞台上整理戏服的蹩脚演员。
他强迫自己忽略下方依旧惨烈无比的战场音效,忽略那浓郁的血腥味,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魔尊”身上。
“墨麟…是吧?”
江寒舟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在审视演员状态的导演,尽管他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你刚才的表演…”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墨麟微微颔首,神情专注,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悬浮的高度,让自己与江寒舟的目光保持平视,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能量给得太满了。”
江寒舟硬着头皮,开始运用他挑剔了无数演员的专业词汇,“百分之七十三?
谁教你的算法?
魔尊的压迫感,不是靠数值堆出来的。
是收,是放,是控制!
你要让观众,让…让对手,”他指了指自己,“感觉到你体内蕴含着能毁灭世界的力量,但你偏偏只流露出那么一丝丝。
是那种举重若轻,是那种…猫捉老鼠的戏谑,懂吗?”
他完全是信口胡诌,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并试探这个“片场”的底线。
没想到,墨麟听完,眼中竟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仿佛醍醐灌顶!
“收…放…控制…举重若轻…”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拍手,甲胄交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妙啊!
江导!
您不愧是您!
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之前的理解还是太流于表面了,太功能主义了!
确实,内敛的疯狂才是极致的疯狂,克制的力量才是终极的力量!”
他立刻扭头,对着身后那无边无际的魔军洪流,声音陡然变得威严无比,传遍西方:“全体注意!
能量输出下调至百分之西十!
表情管理都给我做好!
要的不是龇牙咧嘴!
是优雅!
是漠然!
是视众生为蝼蚁的平静!
带点若有若无的笑!
群演统筹呢?
给后面那几排魔兵补一下课!
眼神!
我要眼神里有东西!”
令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魔气滔天、嘶吼咆哮的魔军浪潮,声势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了下去。
虽然依旧庞大恐怖,但那种几乎要撑破天地的狂躁能量感瞬间收敛。
无数狰狞的魔物脸上,真的开始努力挤出生硬而诡异的“平静”和“漠然”,甚至有些还在尝试挤出扭曲的“微笑”…江寒舟:“……”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以一种极其离谱的方式被按在地上摩擦。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地方?!
言出法随?
还是令行禁止到了如此恐怖的程度?
“江导,您看这样呢?”
墨麟转回头,脸上的邪气笑容果然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威严,眼底深处仿佛藏着漩涡,确实比刚才纯粹的外放更有层次感,也更令人心悸。
“……还行,有点意思了。”
江寒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他不敢再乱评价了,天知道对方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必须搞清楚现状。
“墨麟,”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现在拍到第几幕了?
剧本呢?
拿给我看看。”
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
如果这真是个剧组,总得有剧本吧?
墨麟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剧本?
江导,您忘了?
咱们这片子,主打的就是一个‘沉浸式真实体验’,没有固定剧本啊。
只有大致的情节走向和终极目标。
具体的台词和细节,不都是您现场即兴发挥,我们临场接戏的吗?”
江寒舟的心沉了下去。
没有剧本?
“那…终极目标是什么?”
“当然是仙魔大战落幕,天道重归平衡啊。”
墨麟说得理所当然,随即又补充道,“当然,根据您上次…哦,也就是第107次轮回结束时提出的新要求,本次拍摄的终极KPI,是您必须成功饰演‘觉醒的玄霜仙尊’,并找到‘世界的真相’。
您说老是重复打打杀杀太没技术含量了。”
世界的真相?
江寒舟捕捉到这个词,心脏猛地一跳。
这似乎印证了他的某个猜测。
“那…投资方是谁?
制片人呢?
现场执行导演是谁?
摄影机位都在哪儿?”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天空、云层、甚至地面,试图找出隐藏的镜头或者工作人员。
墨麟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江导,您又考我了。
规矩是您定的:不问来历,不谈虚实,只论戏好戏坏。
至于机位…您不是说,最高明的拍摄,就是让演员完全察觉不到镜头的存在吗?
它们当然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完美记录着您的一切。”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您只管沉浸其中,尽情发挥您‘片场暴君’的才华,指挥一切,挑剔一切。
我们所有人,乃至这个世界,都是您的演员,您的布景,您的道具。
这不正是您追求的最高艺术形式吗?”
江寒舟感到一阵眩晕。
整个世界都是片场?
所有人都是演员?
他是唯一的导演兼主角?
这听起来疯狂至极,却是目前唯一能解释得通的逻辑。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剧组”的规模和技术,己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这是神级文明才能搞出来的大手笔吧?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脚下那青石平台,又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
而且,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嗡嗡”声。
江寒舟猛地低头。
这一次,他看得真切——就在他脚边不到半米处,一枚雕刻在青石上的古老符文,其边缘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微弱的、绝非自然形成的蓝色流光,旋即隐没。
那绝不是灵气或者魔光!
那更像是…电路导通时的微光?!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强行忍住了。
他不能打草惊蛇。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个庞大无比的虚假布景,一个超乎想象的“片场”,那他这个莫名闯入的“导演”,处境可能远比看上去要危险。
那些“演员”,尤其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墨麟”,他们知道自己是在演戏吗?
还是说,他们被某种力量设定成了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那个所谓的“终极目标”和“世界的真相”…又到底是什么?
投资方把他扔进这里,总不会真是为了拍一部旷世奇片吧?
“江导?”
墨麟关切地看着他,“您脸色不太好,是刚才摔着了吗?
需要医护组吗?
我们组的生命复苏法阵是最高标准的。”
“……不用。”
江寒舟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符合“片场暴君”人设的、略带不耐烦的表情。
“没什么。”
他摆摆手,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那虽然收敛了能量但依旧规模骇人的魔军,以及远处苦苦支撑的仙门修士,“只是觉得…这场面调度还是有点问题。”
他伸手指着下方:“魔军的阵型太教科书了,缺乏一点真实的混乱感。
还有那边,仙门修士的绝望,哭喊得太模式化了,不够内敛,不够深刻。
痛苦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懂吗?”
他开始鸡蛋里挑骨头,用尽他作为导演吹毛求疵的本事。
一方面,他需要维持人设,扮演好这个“导演”的角色,不能OOC(out of character)。
另一方面,他需要时间观察,需要思考,需要找到这个世界的破绽,或者…“摄像机”到底藏在哪里。
墨麟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甚至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简(疑似场记板或笔记本的玄幻版),用神识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好的,江导,都记下了。
阵型微调,情绪层次再细化。
还有吗?”
江寒舟看着他那副兢兢业业、力求完美的“演员”模样,一股寒意却顺着脊椎骨慢慢爬升。
这个“剧组”,太听话了,太完美了。
完美得…令人窒息。
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缓缓开口:“先这样吧。
今天…不拍了。”
“通知下去,全场休息。”
他倒要看看,这个“片场”,到底会不会“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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