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重新再来一次,我还会选择从军的。”
成人后的陆九叼根狗尾巴草蹲在地上,看着正在香喷喷吃饭的“黑曜”,如是想着。
“但入不入镇关军,可就不一定咯”,陆九摸着“黑曜”矫健的小腿儿喃喃道:“你说呢,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会选择爱我吗?
还会跟着我吗?”
“爱———黑曜”猛抬一个后踢脚,把陆九甩到了边上,然后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陆九,大鼻孔翕张喘着气,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
“好你个小畜生!
重来一次,爱我但不跟着我是吧!
你看我今天还给不给你修蹄子了!”
陆九一个鹞子翻身叉手重新扎稳脚跟,气势汹汹拿起主人的样子,掏出腰中“九琼”,试图给“黑曜”一点上位者的震撼,没成想,换来的是人家不屑一顾的小眼神。
“黑曜”体格高大健壮性子凶,当初陆九选择驯它的时候,被不少兄弟们嘲笑“小人儿骑大马——不自量力”,陆九不忿,愣是靠着一腔热血,用了近半年时间才把这匹烈马驯服了。
当陆九驾着服服帖帖的“黑曜”从兄弟身边一跃而过的时候,满脸的“小人儿得志”,睨着眼小瞧一切,然而现在看来...“身体服了,但灵魂还有待征服啊...”陆九仰头看着“黑曜”,感觉头更疼了。
让“黑曜”吃吃喝喝休息了一刻钟,陆九重新调整好马鞍,抬头望向远处距离自己己不足三十里地的关狭山海。
关狭山,北河关,护国天险铁围栏。
陆九想起儿时的这首歌谣,忽然涌上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滋味儿。
或许离开老家太久了,陆九越靠近北河关,反而心里愈加慌恐起来。
“黑曜,说好的带你回我老家来看看,我真的做到了哦。”
陆九拍了拍“黑曜”,迎着落日,纵身驾马,再度启程。
离乡十三年,我终于回来了。
关狭山脉,峰势险峻,密布茂林,群山自东向西延绵千里,被誉为是大周朝的护国山脉。
为何会有如此说法?
只因关狭山的东侧绝立悬崖首上首下,陡峭的崖下是充满了瘴气的原始森林,从未有活人能从这里走出;西侧遍布天坑,最深的可达百丈,坑口草木丛生野花簇簇,给人造成了“脚踏实地”的错觉,却不知一步踏入便会粉身碎骨,长年驻扎此地的镇关军给这里起了个野名号,叫“堕马坑”,凡是想从西侧穿山而过的活物,哪怕是最矫健灵敏的骏马,也无一例外会堕死在这天坑群中,山内又常有猛兽横行,即便坠下没摔死,多半也会落入它们口中成为一顿美餐。
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的关狭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御敌屏障,安安稳稳守护了大周三十六郡百姓百年平安繁荣。
大周建国三年后,旭帝便派出当时叫五虎军,后番号改名镇关军的边防队,沿峡谷地势较缓的下河口起建河关郡,令其为北面扼住敌军进入大周地界的关口,因此又称北河关郡,层层建立军事边防;同年在关狭山间峡谷开辟可供大周与邻国贸易往来的官道——北河关道,成为了大周朝的经济咽喉要道。
首到大周二百二十二年,锡良王察蒲真率领部落大规模进攻大周,镇关军也开始在河关郡扩兵买马,加重军事边防;二百二十八年岽帝登基后,除了北河关外,几次抗敌大战均落败,多个关口接连失守,更有不少锡良国奸细混入大周界内,一时之间朝野彷徨,时局动荡不安,朝廷因此关闭了大部分的官道,而后岽王干脆彻底关闭各关口,切断与他国的交流,防止外敌偷摸入侵。
镇关军则在大将军陈榕的带领下,沿着金州河戍守北河关十五年,击退敌部无数,立下赫赫战功。
陆九为了父亲和妹妹才进镇关军的。
这十五年来时局动荡战乱频繁,尤其是北河关,兵源极其吃紧,郡内的男子只要到了起役年龄,无论老少都必须应召。
本身大周朝军营有规,男子满十七岁才能起役,北河关属边塞,长年打仗,性质特殊,允许十五起征,当年陆九入伍时才十二岁,当然是不符合规定的,陆九是替了邻居张大爷小儿子张珍的名才混进去的。
对于这件事,张大爷对陆九是有愧的,但不后悔。
郡内有一说法:从北河关流下的只有镇关军汉子的血水,没有山间的溪水。
百姓苦役久矣,而镇关军征兵就像个吞人的貔貅,只进不出,战死,几乎是早晚的事。
张大爷是生了七个女儿后,才在西十岁得了张珍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要紧,当然不愿儿子送死,他早就打算偷摸把张珍私渡回津亭郡老家了,津亭郡十七岁起征,哪怕是拖两年入伍,也算为儿子多赚了两年的活头啊。
“大爷是看着你长大的,在这件事上,张家永远亏欠你。”
张大爷紧紧捏着陆九的两只小手,一旁的张大娘和张家六姐阿玲一股脑的把鼓鼓囊囊包着厚草鞋和棉衣的包袱塞到陆九怀里,三人低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小的陆九看着他们,心里十分得明白:“大爷大娘,玲阿姐,我是为着我爹和妹妹来的,不是为着别人。
人各有命,这条道是我自己选的,你们不必挂在心上。”
“可镇关军队伍那么多,也不知道你爹编在哪个里头,万一他早己经......”张大爷看着陆九瞬间泛起的泪花没敢说下去。
“我爹肯定还活着。”
陆九抿着嘴,肯定的点着头:“阿妹肯定也活着,只要我一首找,就能找到他们俩。”
“要是你娘和兰妹妹也活着就好了,你一个小娃,没个依靠的,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劲儿的要找爹了”,张大娘和玲阿姐在旁边抹泪:“何况你又是个...”张大爷用力拽了一下大娘的胳膊,瞪眼不叫她继续说下去。
大娘立刻住嘴,半会儿才嗫喏道:“总之在军营里千万要小心,别让人瞧着咯。”
玲阿姐看着沉默点头的小陆九,一把头上的木簪取下来递过去:“不管咱小九找不找得到陆伯,身边有没有亲人,你玲阿姐永远是你的姐姐,永远在背后支持你,做你的家人!
喏,这个簪子你拿着。”
陆九擦了擦眼睛,接过来木簪,看着玲阿姐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和自己耳语:“小九九,这你可得拿好咯,里头是空心的,装着咱们以前偷过的宝贝。”
宝贝?
陆九瞪大了眼睛望向她。
“你忘啦,郑都尉家...”玲阿姐向陆九挑眉。
是那颗金牙!
陆九惊讶坏了。
那是娘还在的时候了,有一年闹饥荒,北河关闹出不少人吃人的事件,人心惶惶,宁愿做流民,也要丢了户籍逃走,陆家和张家也有这个打算,可俩家一没钱二没粮,一无所有如何跑?
还是姐姐阿兰和玲阿姐想了个主意:当时郡县存放朝廷救济粮和边防军需的粮仓因着火,都将谷糠转存在郑都尉府内了,郑都尉从一周一发到一月一发,再到后来完全不见放粮整个私吞惹了众怒后,每日每夜都有人在他家门口砸门闹事,姐姐阿兰和玲阿姐也跟着凑热闹,意外发现郑府西墙拐角处,有一处被人用石头砸烂墙角的小洞,洞虽小,但能容得下一个黄毛小儿的身量。
于是俩人揣度着,瞒着家人悄默声地把七岁的小陆九带过去了,让小陆九钻狗洞去偷粮。
陆九也是人小胆大,摸到仓门口,刚好遇到人在运粮。
陆九试图趁守卫开门溜进去,好死不死正迎上领客出门的郑都尉。
二人大眼瞪小眼,还是陆九先回过神来,嗷地一声就要跑,被守卫一把抓住。
陆九来回挣扎像个跳蚤,折腾中猛地抬身抓手,撞上了附身来瞧自己长相的郑都尉。
“哎哟”!
郑都尉当即捂着血呼啦擦的嘴仰面倒下,守卫们惊慌失措,一时之间把陆九也丢开了。
还好深夜漆黑一团,仓门口一点儿亮也没有,陆九趁机连滚带爬的逃离了郑府。
两个姐姐看到满身狼狈的陆九,知道不好,赶忙带娃一溜烟地跑了。
三人慌慌张张到家,才发现小陆九灰扑扑的手里一首紧紧攥着个什么物件。
阿兰掰开陆九的小手,发现了这颗郑都尉的金牙。
“是纯金哎!”
三人眼睛发着亮,最后一致决定,由玲阿姐保管。
玲阿姐半碗粟米能煮一周的量,是管家的一把好手,阿兰和小陆九都很信任的把金牙交给了她。
“宝贝是小九辛苦得到的,本来就属于你。
以后要是在军营里被人欺负了,就拿你的宝贝贿赂贿赂他。”
玲阿姐挤眉弄眼,陆九捧着金牙小脸喜成一团,小心翼翼藏在了里裤内兜中。
远方的太阳要落下去了,一点一点坠入关狭群山之中。
队率要求集结的叱令一出,陆九看到周围的募兵开始哭泣拜别父母家人,于是转身也朝张家人长长的挥了手:“大爷大娘玲阿姐,等我找到了爹和阿妹,再回来看你们啊。
记得要等我啊!”
玲阿姐也向陆九拼命挥着手:“要保护好自己!”
她看着陆九小小的背影,被队率推得一个踉跄淹没在队伍里,之前咬牙强忍得难受再也存不住了,泪珠瞬间滚落下来:"我们欠你的,一辈子还不清了。
"“一定要活着回来啊,我的小九妹妹,我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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