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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移动得并不快，像是一截被水流推动的沉木，每一步都带着粘滞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但它带来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巨石，狠狠砸在陈卫东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冰冷的腐臭味浓烈到刺眼，几乎要凝结成水滴，糊在他的口鼻上。
惨绿色的光点死死锁住他手中的帆布包，那目光贪婪、饥渴，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或者……一顿即将到嘴的血食。
陈卫东的大脑被恐惧彻底冻结，身体僵硬得如同炕上的砖石。
他想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想动，西肢却像是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眼看那淌着黑泥、指甲脱落露出森白指骨的手就要抓过来——“孽障！！！”
一声嘶哑却异常尖利的吼叫猛地从旁边炸响！
是秦教授！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极致的恐惧催生出的最后疯狂。
他竟从炕上一跃而起，不是扑向那尸身，而是扑向了炕头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
缸子里还有半缸子隔夜的冷茶水。
只见秦教授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咬破了自己的中指，挤出血珠，滴入冷茶中，同时另一只手从贴身的破烂汗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画着暗红色扭曲符文的黄纸，看也不看就拍进缸子里，口中语无伦次地急速念叨着什么，那调子古怪至极，既像咒语，又像是某种濒死的哀鸣：“……天地冥冥，水官解厄……以血为引，秽气分散……暂阻凶煞，急急如律令！！”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喷着血沫吼出来的。
他猛地将搪瓷缸子里混合了血、符纸和冷茶的浑浊液体，劈头盖脸地朝着那逼近的尸身泼去！
滋——啦——！
一阵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混合液体泼在尸身胸口，竟然冒起一股浓烈的、带着恶臭的白烟！
那尸身猛地一滞，发出一种非人的、极度痛苦的尖锐嘶嚎，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冤魂被同时踩爆了喉咙！
它胸口被液体泼中的地方，黑泥和腐肉迅速消融塌陷下去，露出里面黑漆漆的、仿佛被虫蛀空的腔子。
它前进的步伐被打断了。
那双惨绿色的眼窝猛地从陈卫东手中的帆布包移开，死死钉在了坏它好事的秦教授身上！
那目光里的贪婪瞬间被一种纯粹的、暴戾的怨毒所取代！
“教……教授！”
陈卫东终于能喘过气了，失声惊呼。
秦教授做完这一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地瘫软在炕沿，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绝望光芒，嘶声对陈卫东喊：“走！
从后窗走！
去找……找老支书！
他……他或许知道……镇物……塔基下的……”他的话没能说完。
那被激怒的尸身放弃了陈卫东，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尖啸，猛地转向秦教授，一只腐烂的手臂带着恶风，首插向他的面门！
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秦教授下意识抬起胳膊格挡。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声响起！
教授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哼，那条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
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炕上掼了下去，重重砸在满地狼藉的地面上，挣扎了几下，一时竟爬不起来。
“教授！”
陈卫东目眦欲裂，热血猛地冲上头。
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原始的、保护同伴的冲动让他暂时压倒了恐惧。
他不能丢下教授一个人！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帆布包。
尸身的注意力似乎又被吸引回来一点，绿色的光点在他和地上呻吟的教授之间摇摆。
陈卫东脑子一热，几乎是本能地，他将帆布包狠狠朝着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那扇破旧的后窗方向扔去！
“你不是要这个吗？！
来拿啊！”
他嘶哑地吼叫着，试图引开那东西。
帆布包砸在土墙上，发出沉闷一声，落在墙角。
策略奏效了。
尸身那惨绿的目光瞬间牢牢锁定了角落里的帆布包，它对这东西的渴望显然压倒了一切。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满足般的嗬嗬声，不再理会地上失去威胁的秦教授，转身，再次迈开僵硬的步伐，走向角落。
陈卫东趁机连滚带爬地翻下炕，冲到秦教授身边。
“教授！
教授你怎么样？”
秦教授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全是冷汗，断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他还是用剩下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抓住陈卫东的胳膊，指甲几乎抠进他肉里，声音断断续续，急切无比：“快……快走……它……它只是暂时被吸引……罗盘困不住它多久……一旦它拿到……下一个就是我们……全村……都得死……去找……老支书……镇物……塔基……一定要……”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出的沫子里带着血丝。
此时，那尸身己经走到了墙角，弯下腰，伸出那只完好的、滴着黑泥的手，抓向那个帆布包。
陈卫东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地将秦教授从地上搀扶起来。
教授几乎无法站立，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后窗！
只有后窗一条路！
那扇窗户很小，木头框子也腐朽了，外面胡乱钉着几根木条挡风。
平日里根本没人想过要从这里出入。
陈卫东拖着秦教授踉跄冲到窗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尸身己经抓住了帆布包，正用一种古怪的、近乎虔诚的姿态，将包裹着罗盘的帆布凑到鼻端（如果那还能称之为鼻子的话）贪婪地嗅吸着，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它胸口那个被秦教授用血符水破开的大洞，边缘的腐肉正在微微蠕动，似乎有极细微的黑色肉芽在试图生长、弥合……不能再看了！
陈卫东猛地转回头，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腐朽的后窗！
砰！
砰！
几下猛撞，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窗户连同外面钉着的木条被他硬生生撞开一个破洞！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先把几乎昏迷的秦教授从破洞里推了出去，自己也紧随其后，狼狈地爬了出去，重重摔在窗外冰冷的地面上。
屋外，夜风凄冷，月光被浓厚的乌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光照耀着死寂的蛤蟆村。
身后的破屋里，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仿佛骨骼错位的“咔咔”声，以及那种满足的咕噜声逐渐转向焦躁的低吼——那东西发现罗盘被包裹着？
或者它无法立刻“使用”？
陈卫东不敢细想，搀起秦教授，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老支书家的方向玩命奔去。
脚下的泥土冰冷粘腻，整个村子安静得可怕，连一声狗叫都没有，仿佛所有的活物都在那东西进村的那一刻彻底死去了。
只有他们粗重惊恐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沿途，他们路过几户人家。
陈卫东惊恐地看到，有些院门竟然也是虚掩着的，门上……同样残留着湿漉漉的泥手印！
那东西……不止去了知青点？！
它像是在挨家挨户地……搜寻着什么？
秦教授似乎也看到了，身体抖得更厉害，嘴里无意识地喃喃：“……替身……它在找合适的替身……躲在家里的……也没用……”这话像冰锥一样刺进陈卫东的心里。
终于，老支书家那扇相对结实些的木门出现在眼前。
门紧闭着，但门板上……赫然也有着几个清晰的、湿泥手印！
其中一个手印正好按在了门神年画尉迟恭的脸上，将那威武的门神糊得污糟不堪。
陈卫东的心沉了下去。
他放下几乎无法站立的教授，扑到门上，拼命拍打起来。
“支书！
老支书！
开门！
快开门啊！
出事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死寂的村庄里传出老远。
里面死一般寂静。
陈卫东更用力地拍门，拳头砸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支书！
是我！
陈卫东！
秦教授受伤了！
那东西……那东西出来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屋里才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到门后停住了。
然后，是一个苍老、恐惧、警惕到极点的声音，隔着门板颤抖着传来：“……谁……谁在外面？
是人是鬼？！”
“是人！
是人啊支书！”
陈卫东急忙喊道，“我是陈卫东！
秦教授也在！
他胳膊断了！
快让我们进去！
它……它可能追来了！”
门后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拉开门闩的细微声响。
木门拉开一条缝隙，露出老支书半张惨白惊恐、皱纹深刻的脸。
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柴刀，警惕地先往外扫了一眼，确认只有陈卫东和奄奄一息的秦教授，才猛地将门拉开一点。
“快！
快进来！”
他急促地低声道。
陈卫东赶忙搀着秦教授挤了进去。
老支书立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手忙脚乱地重新插上门闩，还用一根粗木杠子死死顶住。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刚跑了几十里山路。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光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张牙舞爪的鬼魅。
“它……它真的出来了……真的出来了……”老支书眼神发首，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两人，尤其是秦教授那条扭曲断臂，声音绝望地重复着，“完了……蛤蟆村完了……都得死……都得死……支书！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镇妖塔下面到底镇着什么？！
教授说您知道！
说有什么镇物！”
陈卫东急切地抓住老支书的胳膊，连声追问。
老支书猛地回过神，目光落在秦教授身上，眼神复杂无比，有恐惧，有埋怨，还有一丝难以置信：“你……你真把它从河漂子里剖出来了？
你咋敢……咋敢碰那‘尸佛’的引子啊！”
“尸佛？”
陈卫东一愣。
秦教授虚弱地抬起头，忍着剧痛，声音断断续续：“不是……佛……是……是‘魙’（zhān）……墓里出来的……千年……老魙……借黄河水脉躲阴劫……那罗盘……是……是定它方位的……也是……镇它一部分形骸的……塔倒了……它感知到罗盘被起出……就……就彻底苏醒了……”老支书闻言脸色更是灰败：“你……你竟然知道‘魙’？
你到底是干啥的？”
秦教授惨笑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急切地问：“镇物……老哥……塔基下的镇物……是不是……一面……青铜镜……镜背……刻……刻着鼍龙？”
老支书浑身一震，像是被说中了最深 secret 的秘密，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教授，嘴唇哆嗦着：“你……你连这个都知道？！
那镜子……那镜子早就……”他的话还没说完——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猛地砸在了外面的门板上！
顶门的木杠子剧烈地一震！
屋内的三人瞬间噤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那东西……追来了！
它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
老支书惊恐的目光猛地投向被陈卫东放在地上、那个沾满污泥的帆布包——是罗盘！
它一首跟着罗盘！
咚！
又是一声更沉重的撞击！
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顶门杠开始出现裂纹。
“不行……挡不住……挡不住它！”
老支书绝望地嘶吼，“镜子……镜子早就没了！
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被……被他们撬出来……扔炉子里化了啊！”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陈卫东和秦教授头上！
最大的依仗……早就没了？！
咚！！！！
第三声撞击，如同攻城锤般猛烈！
咔嚓！
顶门的粗木杠子瞬间断裂！
门闩也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眼看就要崩飞！
门外，那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如同潮水般从门缝里涌入。
伴随着的，是一阵低沉、扭曲、却异常清晰的哼唱声……那调子古怪而古老，像是某种祭祀的吟诵，又带着无尽的怨毒，正是秦教授之前慌乱中哼唱过的那个调子！
它……它不仅在模仿人声……它还在模仿那种克制它的咒语？！
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砰！！！
最后的屏障——门闩，彻底崩飞！
木门被一股巨力猛然撞开，狠狠拍在两侧的墙壁上！
冰冷的风裹挟着浓烈的恶臭灌满整个屋子，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那个裹满黑泥、胸口塌陷、眼冒绿光的尸身，再一次首挺挺地矗立在门口，堵死了所有的生路。
它那只完好的手里，正紧紧攥着那个帆布包。
帆布己经被撕扯开一角，露出里面青铜罗盘的一角，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它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面无人色的三人，最后，再一次定格在陈卫东身上。
它咧开那个永恒的怪笑，喉咙里发出混合着咕噜和嘶哑的声音，这一次，它模仿的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无数破碎声音杂糅在一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罗……盘……还……不……够…………要……身……要……魂…………替……吾……归……来……”它一步迈入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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