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锦溪的廊棚,我抱着刚收的蓝印花布站在巷口,看江亦舟撑着油纸伞从石板路那头走来。
他裤脚沾着青苔绿,手里提着的竹篮晃出几声清脆的铜铃 —— 是给我带的芡实糕,裹在荷叶里还冒着热气。
“阿婆说新出的桂花味最配雨景。”
他把糕点塞进我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
廊檐下的红灯笼被雨打湿,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照见他睫毛上的水珠,像清晨荷叶尖的露。
我们的恋爱总与这古镇的晨昏缠绕。
天未亮时跟着江亦舟去码头挑新到的菱角,他教我辨认青壳与红壳的差别,指尖划过我手背时像被虾钳轻轻夹了下。
日头爬到文星阁顶时,便躲进巷尾的茶寮,看他用粗陶碗泡本地的雨前茶,褐色茶汤里浮沉着我们未说出口的话。
最难忘是在锦溪莲池,他扎了盏莲花灯,让我写下心愿。
烛火在纸面跳动,我写 “愿岁岁如今夜”,抬眼正撞见他望我的眼神,比河面所有灯火都亮。
那晚我们沿着河岸走了很久,他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偶尔与我的交叠,又慌忙分开。
提亲那天江亦舟提着西色礼站在我租的老宅门口,青布衫被晨露打湿了边角。
他说阿爷想请我去家里吃顿便饭,声音里的紧张比当年高考放榜时更甚。
江家老宅在通神桥边,三进的院落里栽着棵两百年的银杏,阿婆端出的腌菜豆瓣里,藏着古镇人最实在的热忱。
婚期定在秋收后。
江亦舟亲手打了套嫁妆,樟木箱上雕着锦溪的十二座古桥,他说这样走到哪里,都带着家乡的影子。
迎亲那天他摇着乌篷船来,船头摆着我最爱的百合花,两岸看热闹的街坊把红纸屑撒进水里,像落了场胭脂雨。
拜堂时银杏叶正簌簌往下掉,阿爷用锦溪土话唱着祝福的歌谣。
江亦舟掀起红盖头的瞬间,我看见他眼里的我,鬓边别着他清晨采的芦苇花。
新婚的日子浸在桂花香里。
他在老宅后院辟了块菜地,种上我爱吃的青菜和萝卜。
每日清晨他去铺子照看生意,我便坐在窗前缝补衣裳,听巷子里卖桂花糖粥的梆子声由远及近。
开春时我总觉得困倦,阿婆看我的眼神渐渐有了笑意。
去镇上卫生院检查那天,江亦舟攥着化验单的手一首在抖,走出诊室时突然把我抱起来转圈,吓得路过的老阿婆首拍他背:“慢些慢些,当心摔着媳妇。”
孕期的日子过得格外慢。
江亦舟学了炖鸽子汤,火候掌握得总不好,汤里时常飘着焦糊的姜片。
他却坚持每天炖,说书上写的对胎儿好。
晚饭后他会扶着我在石板路上散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慢慢拉长的画。
临盆那晚正下着雪。
江亦舟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往卫生院赶,石板路结冰打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却始终把我护得稳稳的。
产房外的长廊里,听着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我突然觉得,这古镇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成了我们的依靠。
儿子出生在惊蛰那天,哭声清亮得像檐角的铜铃。
江亦舟抱着襁褓里的小家伙,笨手笨脚地不敢用力,鼻尖蹭到孩子柔软的胎发,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给儿子取名念溪,说要让他记得,自己是喝着锦溪的水长大的。
念溪满月时,银杏又抽出新绿。
江亦舟把他裹在蓝印花布襁褓里,带我们去看他小时候常去的菱塘。
春风拂过水面,掀起细碎的涟漪,像撒了把碎银子。
他指着远处的文昌阁,轻声说:“等他大些,我教他摇橹,教他认河星,教他所有我会的事情。”
我靠在他肩上,看念溪在他怀里睡得安稳,小拳头攥着他的衣襟。
远处传来游船的马达声,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飞向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际。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