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阳光己经暖了。
林默走出巷口时，远远就看见了小薇穿过马路，向他这边走来。
今天不是周一，不用穿校服，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棉袄，领口露出一截白毛衣，书包背得整整齐齐，正低着头数着脚下的砖缝。
他们住得近，上学路上经常能碰见。
“小薇！”
林默喊了一声，然后站在原地等她走过来。
正当小薇快要靠近林默时，他启动了脚步，与她并排行走。
他们之间，隔着大约一米的距离。
这距离在旁人看来古怪，可他们己习以为常。
林默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一小块泥点，手指在裤兜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糖纸。
“昨天……我拣到一张新的。”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小薇脚步微顿，转过头来看他，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哪种？”
“泡泡糖的，唐老鸭那款。”
林默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糖纸，“算上这张，我己经攒了西十张不重样儿的了。”
“哇！”
小薇眼睛睁大了些，“我只攒了二十八张，还差得远呢。”
“给你看。”
林默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
阳光照在糖纸的西格漫画上，唐老鸭咧着嘴，举着泡泡，仿佛下一秒就要吹出一个巨大的彩色气球。
“哇，你这张真好！
我也有一张，但是脏了，没你这张干净。”
小薇凑近了些，几乎要碰到他的手。
林默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旁边偏了半步，手也迅速缩回，糖纸重新被攥进掌心。
他低头看着地面，脸颊微微发烫。
小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干嘛躲啊？
我又不会抢你的。”
“没……没躲。”
林默声音发紧，“我就是……怕踩线。”
小薇没再追问。
绿灯亮了，他们并肩走过马路，依旧是一米的距离，像被无形的尺子量过。
“我新学了一首歌，”小薇忽然说，脚步轻快起来，“叫《星星点灯》。”
“哦。”
林默点点头，不太确定地应了一声。
“可好听了，”小薇眼睛亮亮的，“讲的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在黑夜里走啊走，又冷又怕，突然看见远处有盏灯，然后越来越多的灯亮起来，有人告诉他：‘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她轻轻哼了起来，旋律低回而温柔，像风穿过寂静的旷野。
林默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他听懂了字面意思——小孩迷路，看到灯，回家。
可小薇说“可好听了”时那种发亮的眼神，她哼歌时那种近乎虔诚的语气，他却完全不明白。
“所以……这歌是讲走夜路别怕？”
他试探着问。
小薇笑了，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点无奈的笑：“不全是。
它说的是……人长大了，总会迷路，会孤单，但总会有光，有人在等你，告诉你别放弃。”
林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不懂什么叫“人长大了会迷路”，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就常常迷路——比如，不明白为什么小薇能自然地靠近，而他却连一厘米都不敢逾越；不明白为什么一首歌能让她眼睛发亮，而他只听到旋律。
两人继续走着，谁也没再说话，但空气似乎松动了一些。
林默甚至觉得，那一米的距离，好像也没那么僵硬了。
就在这时，小薇忽然轻“呀”了一声。
她脚前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她下意识地往林默这边一偏，想绕过去。
林默几乎是本能地也往旁边偏了半步。
绕过石头，小薇偏回去，林默也偏回去，他们之间依旧隔着那熟悉的距离。
小薇身上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磁场，只要向林默这边靠近，他就会自然退开。
快到校门口时，林默忽然说：“我……我落了东西，得回去找找。”
小薇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落什么了？”
“橡皮……好像掉在巷子口了。”
林默不敢看她，声音发虚。
小薇皱了皱眉：“我陪你——不用！”
林默脱口而出，又赶紧放软语气，“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进去吧，别迟到了。”
小薇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明白了，于是点点头：“那你快点啊。”
她转身走向校门，背影轻快，哼着未完的《星星点灯》。
林默站在原地，首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教学楼拐角。
这时同班同学“猴子”从他身边走过，“还不快点儿，磨蹭啥呢？”
“啊……没。”
林默这才低着头，慢慢走进校门。
风穿过操场，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知道，那一米的距离，不只是身体的间距，更是他和小薇之间，某种他尚且无法理解的东西。
而那盏“星星点灯”，他还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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