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午，雨暂歇了。
林静轩以去城南书局买书为由，终于被准许出门，福伯自然紧随其后。
马车粼粼驶过青石板街道，窗外是熟悉的街景。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茶楼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层层叠叠，声声入耳，满目都是热闹。
近日来的不快都舒展了许多。
果然，还是得多出门走走啊，这心情，瞬间就明媚了起来。
然而，在靠近丝厂的一条岔路口，马车被一阵骚动堵住了去路。
“怎么了福伯？”
林静轩掀开车帘。
“没什么，少爷，我们绕道走吧。”
福伯试图劝阻，但林静轩己经看到了。
不远处的厂门口，黑压压地围着一圈人。
他们大多穿着粗布短褂，面黄肌瘦，有男有女，神情颇为激动地朝着厂里大喊着什么。
有几个厂里的管事和护院挡在门前，双方僵持不下。
“凭什么扣我们工钱……全家上下七八口人就指着这点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这扣了半月我们可怎么活啊！”
“半个月白做了！
让林老板出来说句话！”
嘈杂的声浪传来，林静轩心里猛地一紧。
他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在他印象里，厂里的工人都是恭顺的，见到他都会喊一声’少爷好’。
然而，此刻他们的脸上只有深深的愤怒和绝望。
他看到人群中一个瘦弱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正在费劲啼哭的婴孩，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却被一个护院粗暴的推开，险些摔倒。
“他们……他们这是做什么？”
林静轩嗓子有点发干。
福伯叹了口气“唉，说是新来的账房算错了公价，克扣了薪水，老爷己经知道了，会处理的。
这些工人聚众闹事，真是不像话！”
“……”真的是算错了么？
林静轩突然想起昨日看到父亲独自站在窗前的背影……马车最终绕道离开了。
但那些画面始终在林静轩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程时，他故意让马车走了一条平时不会走的路，靠近城边的陋巷。
这里与林府的景象天差地别。
低矮潮湿的棚屋挨挨挤挤，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和垃圾的腐臭味。
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眼神却没有孩童的半分清明。
看到路过的精致马车纷纷停下脚步，目光贪婪地盯着想透过窗帘查看里面的人。
在一个拐角，他看到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蹲在递上，费力地修补一只破旧的木桶。
少年抬起头，恰好与他对视。
那眼神里没有恭顺，没有羡慕，有的只是一片沉静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林静轩猛地放下窗帘，心怦怦首跳。
那一瞬间的对视，少年的眼神比在场外看到的景象更让他感到震撼。
他买的诗集安静的躺在一边，烫金的标题显得格外刺眼。
他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他所习以为常的诗酒风流、锦衣玉食，是建立在一片他所不了解的、广阔而沉重的现实之上。
而这现实，正透过高墙的缝隙，冰冷地渗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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