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启示篇——“愿我们都能在雪夜里,做自己的灯。”
这本小册子原本只打算写给我一个人。
我把所有不敢对旁人说的血腥、浪漫、软弱与妄念,揉进两段虚构的命:一个拿手术刀唱夜场的“鬼医”,一个卖军火造浮舟的“判官”。
他们互相追杀,也互相输血;把地狱当婚房,把国难当喜糖。
写到一半,我忽然发现——真正被解剖的人其实是我:那些不敢承认的恨、那些不配说出的爱、那些一边想死一边又想替人活的矛盾,都被沈砚和苏稚抢走了台词。
于是我不再躲,让他们替我在纸上轰轰烈烈地死一次,再借他们的眼睛重活一次。
如果你也刚好翻到这一页,请把接下来的故事当成一场“启示”而非“答案”:——乱世不一定有英雄,但一定有光;——伤口不一定长出新肉,但可以长出歌;——爱人不一定陪你白头,但可能陪你把命劈成两半,再各自把光还给人间。
若读完之后,你仍觉得人生太冷,那就学苏稚,在雪夜给自己点一盏灯;若你嫌灯太弱,那就学沈砚,把心脏挖出来当火把,反正命只此一程,亮一次够本。
愿我们都能在地裂天崩时,守住一枚小小的、带血的玫瑰,然后抬头——“你看,天快亮了。”
——记于苏州河畔,梅花开的第一夜第一章·雪夜·活埋·玫瑰——“先生,买玫瑰吗?
带血的,便宜。”
一、雪苏州戊辰年腊月廿三,雪下得像有人在天上撕棉絮,一层层往人间填白。
城外三里,梅树成林,花未开,枝桠先被雪压弯,像无数条伸向天空的求救臂膀。
林深处,新挖的坑一寸寸被雪填平,坑底却忽然传出指甲刮木的声响——“吱——吱——”声音细而韧,像一缕不肯灭的魂,顺着雪缝往外爬。
二、活埋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夜,苏家西十六口被押至此。
领头的军官披着黑氅,手里转着一把银质打火机,火光映出他下颌一道疤——那是苏稚父亲苏筠用砚台砸的。
砚台碎了,墨汁混着血,像一幅失败的山水。
“苏先生,您私藏国宝,通敌卖国,罪名确凿。”
“呸!”
苏筠一口血沫溅在对方靴上,“沈家狗!
国宝在老子脑子里,有种连脑子一起挖!”
军官抬手,铁锹落下。
第一下,血溅雪里,像腊梅提前开;第二下,声音闷了;第三下,雪盖住所有颜色。
坑边,十西岁的苏稚被人按着头,眼睁睁看泥土覆过父亲的眼镜。
她没哭,只把舌尖咬碎,血顺着嘴角滴在雪里,结成小小的红冰粒。
那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颗“种子”——总有一天,要让仇人吞下去,生根,发芽,从喉咙里开出带刺的玫瑰。
三、玫瑰三年后,同一处梅林。
雪更深,夜更黑。
坑底,那块被虫蛀空的棺板忽然“咔嚓”一声裂成两截。
一只苍白的手探出来,指骨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当年丫鬟春杏替她系的“披帛”,说是“压邪”。
手在雪里摸索,摸到一块碎瓷,瓷锋划破掌心,血珠滚进雪,像给白纸点朱砂。
苏稚从棺材缝里爬出,第一口空气灌进肺里,带着雪渣,像吞刀。
她仰面躺在坑沿,雪落在眼里,化成水,水顺着眼角滑进耳朵——“爹,娘,我回来了。”
声音轻到被雪吸走,却惊起一只夜枭。
枭鸟掠过,翅膀带起的风掀翻她半张脸的长发——发丝间,一道疤从眉尾划到唇角,像有人曾拿尺子比着,要给她重新画一张脸。
她坐起来,开始唱歌。
调子是夜场里最受欢迎的《长相思》,歌词却被她改得血腥:“长相思,催肝肠,思君不见,剜心做红妆……”歌声飘出梅林,飘上公路,飘进一辆黑色雪佛兰的车窗。
西、车窗沈砚靠在后排,指间夹一支烟,没点。
他今晚刚把一批“货”——印着德文的木箱——交到码头,箱里不是枪,是手术台、X光机、吗啡。
南方革命党的人接货时,递给他一张纸条:“陈督军三日后赴沪,专列挂三号车头,机会只一次。”
他把纸条揉碎,摇下车窗,想扔,却听见歌声。
司机老赵踩了刹车:“少帅,前头好像有人。”
雪幕里,一个女人赤着脚,穿一件被泥染成玄红的旗袍,左胸位置别着一朵玫瑰——花瓣缺了半边,剩下一半被血黏在布料上,像绣失败的图腾。
她伸手指车窗,掌心裂口翻卷,血顺着腕骨滴在雪里,瞬间开出一串小小的红花。
“先生,”她笑,牙齿沾血,像刚嚼过朱砂,“买玫瑰吗?
带血的,便宜。”
五、交易沈砚没说话,推开车门,雪扑进来。
他下车,黑色大衣下摆扫过她的膝盖,像一把刀贴肉而过。
苏稚没躲,反而踮脚,把花别到他西装领上——指尖擦过他喉结,冰凉,像棺木里爬出的蛇。
“三块钱。”
她说。
沈砚掏出皮夹,抽一张五元法币,对折,塞进她胸口旗袍的盘扣间。
指尖故意碰了碰那道疤,像验货。
“找零?”
她抬眼,眸子黑得照不出雪色。
“不用,”沈砚低头点烟,火星在她脸上投下一瞬的暖,“花我要,命也暂留。”
苏稚笑出声,声音脆得像冰裂:“少帅真会开玩笑,我的命早被狗叼走了,只剩一副空壳,您要拿去做什么?”
“做浮舟。”
沈砚吐出一口烟,烟雾挡在两人之间,“我缺一个敢在地狱里划船的艄公。”
苏稚眨了眨眼,雪落在睫毛上,没化。
“成,”她伸手,血掌在他大衣胸口按下一个殷红的印,“不过我得先收船费——我要一个人的命,姓陈,名兆棠,现任淞沪督军。”
沈砚低头看那个手印,像看一枚新鲜出炉的印章。
“巧了,”他把烟摁灭在雪里,“那正是我要沉的舟。”
六、上车老赵把后门打开,苏稚钻进去,脚底泥雪在真皮座椅上拖出肮脏的抽象画。
她坐稳,双手交叠压在心口,像小学生背书:“我叫苏稚,苏州人,十七岁,父母双亡,会唱歌,会取子弹,会发报,也会杀人——少帅想先验哪一样?”
沈砚没回头,只伸手把隔板升起,前后舱瞬间成两个世界。
他脱下大衣,扔给她:“先验活。”
苏稚把衣服披好,鼻尖闻到一股极淡的铁锈味——不是血,是枪油。
她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像有人在棺材板上敲钉子。
车启动,雪被碾出“嚓嚓”的碎骨声。
梅林在后视镜里倒退,雪很快盖住新坑,像从未有人被活埋。
苏稚伸手摸车窗上的雾气,指尖写了一个字:“舟”。
字很快被另一层雾覆盖,消失。
她转头,看沈砚的侧脸——鼻梁高,唇薄,下颌线像被刀背削过,冷且硬。
“少帅,”她轻声问,“你信报应吗?”
沈砚望着前方,雪光反射进瞳孔,像两粒碎玻璃。
“我不信报应,”他说,“我只信利息。”
“那好,”苏稚把脸贴回座椅,声音像梦话,“我会让你连本带息,一起还。”
七、雪幕车过枫桥,桥下有船,船头挂一盏风灯,灯影在雪里晃,像一颗不肯落地的心。
苏稚忽然想起父亲最后一句话:“稚儿,别怕,墨会开花。”
当时她不懂,此刻懂了——墨是血,血落在白纸上,就会开出黑红色的花。
她低头,把右手藏进大衣口袋,掌心裂口正一跳一跳地疼,像一颗刚被移植的心脏。
沈砚递给她一只小铁盒,打开,是三支“三炮台”。
“止痛的,”他说,“比吗啡轻,比眼泪重。”
苏稚含一支在舌底,苦味漫开,像把记忆也苦成渣。
“少帅,”她含糊地问,“如果我先死,你会哭吗?”
沈砚打亮打火机,火苗窜起,映出他眼底一道极细的纹路——像冰面第一道裂纹。
“不会,”他说,“我会把你的骨头磨成笛子,雪夜赶路时吹,省得点灯。”
苏稚笑,眼泪终于滚下来,却在半途被车窗缝钻进的冷风冻住,挂在下巴,像一粒小小的冰玫瑰。
车继续向前,雪继续下。
后视镜里,整座苏州城正被一寸寸埋白,像有人耐心地把一个旧故事涂成空白,好让新故事从头血书。
——第一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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