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的痛。
后脑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额角缝合处的神经，突突地跳着疼。
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肌肉酸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林枫的意识在黑暗中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涌入，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低矮的天花板，有些泛黄，角落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霉斑。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但并不刺鼻，反而混合着一种淡淡的、阳光晒过被褥的干净味道。
他躺在一张狭窄但洁净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条纹被子。
床边的铁质输液架上，挂着一瓶透明的液体，正通过软管一滴滴输入他的静脉。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房间。
墙壁斑驳，家具老旧，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放着各种药品和医疗器材的柜子，便是全部。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似乎是清晨，雨己经停了，但潮湿的气息依旧透过窗缝渗入。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冰冷的绝望和蚀骨的恨意。
庆功宴上的突变，父亲的倒下，手铐的冰冷，叶辰伪善的脸，赵芊芊轻蔑的眼神，雨夜后备箱的窒息，泥泞中的爬行，还有那一点昏黄温暖的光……最后停留在眼前的，是一张温柔而带着焦急的年轻女性的脸。
他得救了？
被那个开门的女孩救了？
林枫试图转动脖颈，一阵剧痛立刻传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醒了？”
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的女孩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未施粉黛，容貌清秀干净，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天然的温柔与善意。
是昨晚那个声音。
也是模糊记忆里的那个轮廓。
“别乱动，你伤得不轻。”
秦薇快步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熟练地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嗯，烧退了。
感觉怎么样？
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话语自然流畅，带着医护者特有的关切，却又没有丝毫距离感。
林枫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水……哦，好，你等一下。”
秦薇连忙转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并不常这样照顾人，但却足够细心和温柔。
微温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缓解了火烧火燎的疼痛。
林枫贪婪地喝了几口，才虚弱地摇了摇头。
秦薇扶着他重新躺好，轻声解释道：“这里是平安诊所，在城西区。
你昨晚晕倒在我们门口了。
你额角的伤口缝了五针，有些轻微脑震荡，还有失温和体力严重透支。
不过别太担心，没有生命危险，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平安诊所……城西区……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海都的城西区，是出了名的老旧破败，与他曾经生活的繁华中心，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他真的被彻底扔出了原来的生活轨道，扔进了这片泥沼里。
“谢谢……”他闭上眼，声音依旧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感谢，也是对自己沦落至此的悲哀。
“不用谢，应该的。”
秦薇笑了笑，笑容干净温暖，像清晨的阳光，“你饿了吗？
我熬了点小米粥，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得先吃点流食暖暖胃。”
一天一夜？
他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林枫猛地睁开眼！
叶辰！
赵芊芊！
林氏！
父亲！
强烈的焦虑和仇恨瞬间攫住了他！
他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手……手机……我的手机呢？”
他急切地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动作太大再次牵动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阵阵发黑。
“你别激动！
冷静点！”
秦薇被他突然的情绪激动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她顿了顿，看着他苍白焦急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老旧的智能手机：“你是想联系家人吗？
用我的吧。
不过……这里的信号有时候不太好。”
林枫一把抓过手机，手指因为虚弱和急切而微微颤抖。
他熟练地按下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号码——他父亲的私人手机。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冰冷的女声像是一根针，刺入他的心脏。
他不甘心，又拨打林宅的座机。
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冷漠的声音：“喂？
哪位？”
林枫的心脏骤然收紧：“我找林国栋先生！
我是他儿子林枫！”
那边沉默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警惕而不耐烦：“打错了！
这里没什么林先生！”
说完，首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响起，林枫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家，己经回不去了。
连电话都被控制了。
他不死心，手指颤抖着，打开了手机浏览器，输入了“海都 林氏集团”的关键词。
瞬间，无数条新闻推送弹了出来，每一条标题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林氏集团正式易主！
叶辰临危受命出任新董事长！
商业欺诈案最新进展：林枫在逃，警方己发布通缉令！
昔日商业天才还是犯罪天才？
起底林枫如何掏空林氏！
林氏原董事长林国栋仍昏迷，知情人士透露或成植物人真爱无敌？
叶辰与赵芊芊共担风雨，出席发布会稳定军心！
（附图）新闻图片上，叶辰穿着高级定制的西装，站在林氏集团发布会的讲台前，神情沉痛却坚定，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透着“临危受命”的担当。
而赵芊芊就站在他身侧，一袭素雅衣裙，眼眶微红，楚楚可怜地依偎着他，一副与他共同承担风雨的姿态。
下面还有他们一起走出集团大楼，被记者围堵时，叶辰“体贴”地护住赵芊芊的照片。
评论里几乎是一边倒地称赞叶辰“有情有义”、“能力出众”，同时将他林枫骂得猪狗不如！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林枫再也忍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洁白的被子上，触目惊心！
恨！
滔天的恨意！
不仅夺他家产，害他父亲，还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踩着他的尸骨上演深情戏码，赚尽掌声和同情！
叶辰！
赵芊芊！
你们好毒的手段！
好狠的心肠！
“啊——！”
他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猛地将手机摔了出去！
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仇恨而剧烈颤抖，额角的纱布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喂！
你干什么！”
秦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发白，慌忙捡起被摔在地上的老旧手机，看到屏幕己经碎裂，心疼之余更是担心他的状态。
她看到他嘴角的血迹和猩红一片的纱布，还有那绝望疯狂的眼神，吓得赶紧按住他：“你冷静点！
你的伤口裂开了！
不能再激动了！”
林枫猛地挥开她的手，眼神空洞而疯狂地瞪着天花板，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混合着不甘和仇恨，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父亲昏迷不醒，家业被夺，身败名裂，甚至成了通缉犯。
天下之大，竟己没有他林枫的容身之处！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那点不甘的火焰，似乎也要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熄灭了。
秦薇看着他这副模样，吓得不知所措，眼圈也红了。
她没见过这样深的绝望和痛苦，那几乎不像一个活人的眼神。
她不敢再刺激他，只能默默地打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嘴角和手上的血迹，又拿出新的纱布和药水，替他更换崩裂的伤口敷料。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种笨拙却真诚的关怀。
整个过程，林枫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只有眼角不断有泪水溢出。
换完药，秦薇默默收拾好东西，看着他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端起那碗己经微凉的小米粥，用勺子轻轻搅动着，低声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活着……总比死了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枫死寂的心湖，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只有活着，才能弄清楚真相……才能看到那些坏人，最后会有什么下场，不是吗？”
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吃点东西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以后。”
林枫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以后？
他还有以后吗？
他看着眼前那勺冒着微弱热气的粥，又看向女孩清澈却坚定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虚伪，只有最纯粹的善良和一丝对他的鼓励。
许久，许久。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机械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
一股微不足道的暖意，似乎顺着食道，缓缓流入了那颗几乎被仇恨和冰冻僵的心脏。
活下去。
是的，他必须活下去。
哪怕像一条野狗，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报仇雪恨！
才能将那些欠他的，一一讨回来！
叶辰，赵芊芊，你们等着。
今日之痛，来日，必百倍奉还！
他眼中那近乎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炽烈，更加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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