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停尸间的微光零下三度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凌尘单薄的羽绒服。
凌晨两点的市一院太平间外,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雪里挣扎,光线勉强勾勒出“遗体存放处”五个剥落的绿色字样。
他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手指,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瞬间凝成霜花。
“王大爷……真是对不住,这么晚才来接您。”
凌尘对着紧闭的铁门喃喃自语。
三天前,住在他楼下的独居老人王有福在睡梦中离世,社区网格员联系不上任何亲属,最后这“送终”的差事竟落到了他这个只打过几次招呼的邻居头上。
推开门,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比室外的寒气更让人窒息。
太平间里排列着十数个不锈钢遗体存放柜,像一口口巨大的金属棺材,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凌尘打了个寒颤,拿出登记本对照着编号,一步步走向最角落的7号柜。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王大爷是个和蔼的老头,总在楼下花坛里侍弄那些无人问津的野花,见了他会咧开没牙的嘴笑,塞给他一把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薄荷。
可现在,老人成了一具需要被“处理”的遗体。
握住7号柜冰冷的把手时,凌尘的手忍不住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抽屉。
一股更浓郁的寒意涌出,夹杂着淡淡的、属于老年人的皂角味。
王大爷躺在白色的裹尸袋里,头部位置微微隆起,轮廓安详。
凌尘蹲下身,犹豫了很久,才伸出手,轻轻按在裹尸袋外老人的胸口位置——那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以前家里养的小狗死了,他也是这样贴着它冰冷的身体,希望能再感受一丝温度。
就在指尖接触到裹尸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光从裹尸袋里渗透出来,准确地说,是从老人胸口的位置飘出来。
那光团只有巴掌大小,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云雾般的形态,边缘不断有细碎的光点剥落又聚合,像是一团活着的萤火。
凌尘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起来。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
他对自己说,揉了揉眼睛。
可当他再次看向裹尸袋时,那团蓝光依然存在,甚至更加清晰了些。
他能隐约从中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像老式放映机里跳帧的画面: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正在笨拙地给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梳头发,梳子划过发丝的沙沙声仿佛就在耳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下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摇摇晃晃地学步,啪嗒一声摔倒在草地上,传来咯咯的笑声;最后是一张模糊的病床,一只枯瘦的手费力地伸向床头柜,似乎想拿什么东西,最终无力地垂落……“王大爷?”
凌尘失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团蓝光像是听到了呼唤,微微晃动了一下,飘离了裹尸袋,悬浮在半空中。
它没有五官,没有西肢,只是一团凝聚着某种“意识”的能量体。
凌尘能感觉到它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种温和的、近乎眷恋的情绪,像冬日里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阳光。
一种无法解释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不知道这光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他伸出手,指尖缓缓靠近那团蓝光。
当指尖触碰到蓝光的刹那,一股截然不同的“冷”涌了上来。
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带着信息的、液态的冰冷,顺着指尖瞬间侵入他的神经系统。
“嗡——”他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声音、感觉瞬间炸开!
“……榫卯结构要注意咬合度,这块木料得先开榫眼……”“……荠菜要选开春头一茬的,焯水时加半勺碱,颜色才绿……”“……当年在东北林场,零下三十度砍树,呵出的气都能在眉毛上结冰……”“……小燕啊,爷爷给你攒了点钱,在枕头底下……”无数属于王大爷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清晰得如同他自己的经历。
他“看”到了王大爷年轻时在林场当木匠的岁月,“尝”到了他亲手包的荠菜馄饨的味道,“感受”到了他对远在他乡的孙女小燕的思念。
这些记忆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有劳作的艰辛,有生活的温情,还有临终前未能见到孙女的一丝遗憾。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但真实的暖流从指尖流向全身。
那暖流驱散了他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的西肢,让他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甚至连熬夜带来的黑眼圈都似乎淡了一些。
最神奇的是,他的脑海里多出了一套完整的、关于“传统木工基础”的知识体系,从木材识别到工具使用,再到基本的榫卯结构,清晰得像是上了十几年的木工课。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当凌尘回过神来时,那团淡蓝色的光己经在他掌心化作点点荧光,彻底消散了。
太平间里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不锈钢抽屉的冰冷触感和空气中刺鼻的气味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裹尸袋里王大爷的遗体,心脏狂跳不止。
那是什么?
灵魂吗?
而他……刚才是不是“吸收”了它?
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旁边的存放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声音在空旷的太平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冷静……冷静点……”凌尘扶着额头,强迫自己深呼吸。
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本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但刚才的经历太过真实,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身体里残留的暖流、甚至指尖似乎还残留的那点冰凉触感,都在告诉他一个荒诞的事实:他能看到人死后残留的灵魂,并且……能吸收它们。
他不知道这能力是怎么来的,是天生的?
还是某种未知的变故?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将彻底改变。
他再次看向王大爷的裹尸袋,眼神复杂。
刚才那团蓝光里,有老人对孙女的牵挂,有他未说完的话。
凌尘想起老人枕头下的钱,那是留给他孙女小燕的。
他掏出手机,找到社区网格员的电话,声音还有些发颤:“喂,张姐吗?
王大爷的遗体……我找到了。
另外,他枕头底下好像有东西,您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他孙女?”
挂了电话,凌尘在太平间里又站了很久。
风雪拍打在窗外,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雪覆盖的城市。
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普通。
但在他眼中,这座城市似乎己经不同了。
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像刚才那样去“感知”。
然后,他看到了。
在医院住院部的方向,有零星的、微弱的光点时隐时现,像是远处的星火;在太平间外的花园里,一棵老树下,似乎也有一团更微弱的光点,可能是某只死去的流浪猫;甚至在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似乎也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带着惊恐情绪的光晕。
这些都是……灵体吗?
凌尘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信息量的巨大冲击。
他所生活的这座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在他看不见的维度里,竟然漂浮着如此多的“残留物”。
而现在,只有他能看见它们,甚至能……利用它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刚刚“炼化”了一个老人的灵魂,获得了他的记忆和一丝微弱的力量。
这能力意味着什么?
是诅咒,还是机遇?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他可能会被当成怪物,被送进实验室,或者更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新走向7号柜。
不管怎样,先把王大爷的后事处理好。
至于这突如其来的能力,他需要时间去了解,去掌控。
他轻轻合上了不锈钢抽屉,冰冷的金属把手在他掌心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太平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走出太平间时,风雪小了一些。
东方的天际己经泛起一丝鱼肚白。
凌尘裹紧了羽绒服,走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又抬头看了看渐渐亮起的天空。
城市正在苏醒,而属于他的、截然不同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团蓝光的余温,以及那些关于木工和荠菜馄饨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一生的碎片记忆。
“王大爷,您走好。”
他在心里默念,然后转身,走进了渐渐明亮的晨光中。
他的背影在风雪初停的清晨里显得有些单薄,但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他知道,从停尸间那道微光开始,他的世界,己经被彻底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旁人可见的现实,另一部分,则是只有他能感知的、充满了灵体低语的隐秘世界。
而他,凌尘,将成为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炼魂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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