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天启十二年,冬。
青州城,饿殍遍地,死者相枕。
陆景和蹲在城墙根下,嚼着干硬的草根,看着几个衙役把一具尸体拖向大街,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那是个孩子,最多七八岁,瘦得像只猫,肚子却鼓胀着——临死前,他吃的是观音土。
旁边蹲着个老乞丐,手里攥着半块黑乎乎的馒头,馒头上沾着血。
人血馒头。
据说能治痨病。
老乞丐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混着血渣咀嚼,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病态的希冀。
他咳得厉害,每咳一声,嘴角就溢出血沫,但他还是固执地吞咽着,仿佛这沾了死人血的馒头真能救他的命。
"呸。
"陆景和吐掉草根,眼神阴冷。
三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减赋税,赈灾民。
可青州城的百姓,却一年比一年饿。
赈灾银被贪了,河堤修了又垮,抚恤金被层层克扣,活不下去的卖儿卖女,卖不了的,就饿死在街头。
而城北的刘家,昨夜摆了三十桌宴席,一道"清蒸乳鸽"就值五两银子——够穷人家活三年。
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头儿!
出事了!”
彭力慌慌张张冲过来,脸上带着血痕,“曾扒皮带人把寡妇家的丫头抢了!
说是抵债!”
陆景和眼神一厉,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只摸到半截生锈的铁尺。
衙门配的刀,早当光了。
“走。”
他大步流星,穿过半座城。
城南是地狱,城北是天堂。
寡妇的茅草屋前,曾家的家丁正把十二岁的小丫头往马车上拽。
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寡妇被两个壮汉踩在泥地里,满脸是血。
“住手!”
陆景和暴喝一声,铁尺狠狠砸在一个豪奴的太阳穴上。
"砰!
"脑浆迸裂,血溅三尺。
全场死寂。
曾家公子曾俊眯起三角眼,冷笑:"陆捕头,这丫头抵债,天经地义!
陈寡妇欠我一百两!
""放你娘的屁!
"陆景和一脚踹翻他,"十两的本,利滚利到一百两?
你们家比阎王还黑!
"曾俊爬起来,阴森森地笑:"陆景和,你算什么东西?
一条看门狗,也敢管曾家的事?
知府大人昨晚还在我们老爷家吃酒呢!
"知府?
陆景和笑了。
他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蘸着地上的血,一页页翻开。
"天启九年,曾家强占良田八十亩,逼死三条人命。
""天启十年,曾家私设赌局,诈取百姓家产。
""天启十一年,曾家勾结知府,克扣赈灾银两。
"他抬眼,盯着曾俊惨白的脸,一字一顿:"你说,要是钦差大人看到这个,是先砍你的脑袋,还是先摘知府的乌纱帽?
"曾俊腿一软,差点跪下。
——册子是假的,钦差也没影。
但恶人,都怕死,这样又蠢又恶的人,根本不可能怀疑。
他们灰溜溜滚了。
寡妇抱着女儿哭成泪人,小丫头跪下来要给陆景和磕头。
他一把拽住她。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不是大官,护不了你们一世。”
他摸出最后三个铜板,塞进女孩手里。
“好好活着。”
回衙门的路上,路过医馆。
门口排着长队,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担架上,咳得撕心裂肺。
旁边几个儿女却在争吵——"爹这病治不好了!
别浪费银子!
""放屁!
你是想独吞家产!
""都闭嘴!
先把爹抬回去!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淌下泪来,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儿女,却没人理会。
他的小儿子甚至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爹,您就别折腾了,家里哪还有钱?
"老人点了点头,不再有动作。
而医馆里,坐堂的"神医"捋着胡须,慢悠悠开方子:"人参二两,雪莲三钱,先交十两银子。
"跪在地上的农妇哭道:"大夫,求求您,我男人只是受了风寒,用不着这么贵的药...""哼!
"神医冷笑,"没钱?
那就等死吧!
下一个!
"——这病,吃不起药的人,只能等死。
吃得起药的,也被庸医榨干最后一滴血。
陆景和正想着被彭力的声音打断。
彭力声音发抖:“头儿...曾家不会罢休的...”陆景和对那些大户人家都和和气气的,就偏偏针对曾家。
陆景和冷笑。
“怕了?”
“怕...怕得要死...”“怕就对了。”
陆景和曾经家境优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沦落如此,接着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每天混吃等死。
“头到了。”
青州府衙,朱漆剥落,铜钉锈蚀,两尊石狮子歪斜地蹲在门前,嘴里本该含着的金球早被撬走,只留下两个黑黢黢的窟窿,像是被剜了眼的恶鬼。
衙门里,阴冷潮湿,青砖地缝里渗着陈年的血垢,踩上去黏腻腻的,像是踩在腐烂的皮肉上。
正堂上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金漆早己斑驳,蛛网横结,倒像是张破败的裹尸布。
陆景和迈步进门,靴底碾过门槛上干涸的血迹,眼神阴鸷地扫了一圈。
堂下几个衙役正围着一只缺了腿的矮桌赌钱,骰子在破碗里叮当乱响,铜板堆里混着几颗发霉的馒头渣。
见他进来,众人动作一滞,立刻站起来给陆景和行礼,然后坐下继续。
陆景和换上亲和的笑容“哥几个,玩着呢?”
“头儿,您也来两把?”
一个衙役笑着招呼道。
陆景和摆了摆手,“没那闲工夫。”
他走到一旁,坐下,看着这群浑浑噩噩的同僚,心中全是鄙夷。
一群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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