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太后苏凝的寝殿。
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温沉的气息,却压不住人心底的暗潮。
二十三岁的苏凝一身素色常服,眉宇间褪去了少女的柔婉,只剩下掌权者的清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的对面,端坐着大梁新任首辅沈伯砚。
他紫袍玉带,身姿挺拔如松柏,目光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名册,但那颗心,却在胸腔里焦躁地倒计时:108天!
108天!
龟息丸刚吞下去不到一个时辰,药效应该开始起效了……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我在太后面前流鼻血或者突然暴毙!
这节骨眼上不能出错!
“淑妃育有公主,可依祖制,随公主往公主府荣养。”
苏凝指尖划过名册上的一个名字,声音平静无波,“丽嫔、静才人、林选侍……无子无女又无显赫家世,送去皇陵为先帝祈福守陵吧。”
沈伯砚点头,他嗓子有点莫名的干涩,清了清才回道:“太后思虑周全。
只是…”他顿了顿,这份差事本就棘手,如今还叠加了他“即将死亡”的紧张感,“那位…郑氏贵妃,还有她所出的安王殿下,安王己年满十二,按照太祖旧例,皇子十五方可就藩。
现今该如何处置?”
提到“郑贵妃”,苏凝原本清冷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冰锥,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名册边缘。
父亲苏怀瑾是两朝大儒,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当年,还是国公府千金的苏凝,也曾有几分春闺女儿梦。
可先帝为了笼络苏家这股清流势力,一道恩旨就将她纳入后宫,封了个不高不低的位份。
入宫后她才明白,何为帝王薄情。
先帝的心尖宠,自始至终都是那位容貌艳丽、手段凌厉的郑贵妃。
她苏凝,不过是他朝堂棋盘上一枚用来平衡的棋子。
而父亲……沈伯砚正是父亲当年在江南讲学时亲自提点的寒门秀才,算起来,确有半师半门生之谊,这层关系也让沈伯砚在扶持她母子登基时,天然带了几分报恩和师门情谊的义无反顾。
此刻面对郑贵妃这心头刺,苏凝心头火起,掺杂着对先帝的怨、对郑氏的恨,偏偏沈伯砚还在旁边……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太后娘娘!
郑太妃携安王殿下求见!”
殿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掐断了苏凝即将出口的话语。
苏凝眼神一厉,与沈伯砚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在她刚刚掌握权柄、立足未稳之际,这女人就来试探了?
沈伯砚心头也是一紧:108天第一天就要对上这麻烦?
怕什么来什么!
他下意识挺首了腰背,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显出丝毫虚弱异样。
“宣。”
苏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珠帘轻响,两个身影缓步走入。
当先一位妇人,身着虽是素服,衣料却华贵异常,发髻高挽,簪着一支分量不轻的点翠凤钗,眉梢眼角精心勾勒过,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情万种。
她身旁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眉眼间有几分先帝的影子,神态却带着一种过早的沉稳,或者说,是一种在压抑环境下养成的谨小慎微——三皇子赵珣,即安王。
郑太妃(礼制上己降为太妃)目光迅速扫过相对而坐的沈伯砚和苏凝,嘴角弯起一个精心设计过的、既温顺又带着点天然优越感的弧度。
她上前,盈盈拜倒:“妾身郑氏,叩见太后娘娘。”
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婉转清脆,“听闻娘娘与首辅大人在商议后宫诸事,妾身唐突求见,一则感念娘娘恩典,允我母子平安,二则……也是为珣儿的前程,斗胆向太后娘娘和首辅大人求个恩典。”
安王赵珣也规规矩矩地跪在母亲身旁行礼,低垂着眼帘。
苏凝看着跪在下面的昔日宿敌,心中快意夹杂着警惕。
沈伯砚则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的小算盘拨得飞快:郑氏跪下了,很好,但后面那句“前程”才是重点!
她想干嘛?
“太妃请起,安王也起来吧。
赐座。”
苏凝抬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不知太妃有何所求?”
郑太妃拉着儿子在小杌子上坐下,依旧是那副温良恭俭让的姿态:“娘娘仁厚。
妾身不敢妄想其他,只求娘娘和首辅大人看在我们孤儿寡母不易的份上,能否…能否恩准珣儿提前就藩?”
她抬起眼,水光氤氲地看着苏凝,又求助似的转向沈伯砚,“安王府的封地在平州,山高水远却也民风淳朴。
妾身想着,不如就早些带着珣儿去平州封地,也好让珣儿早些熟悉封地民情,为陛下镇守一方,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如此……也免得留在京城,让太后娘娘和首辅大人劳神挂怀。”
她轻轻推了推儿子,“珣儿,快求娘娘!”
安王赵珣立刻又跪下,小少年背书似的认真说道:“求太后娘娘恩准!
儿臣愿携母就藩平州,专心治理封地,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分忧,绝不敢有半分懈怠或不敬!
求首辅大人成全!”
平州!
那是靠近北境、颇为富庶的一个州府!
让他们早早掌握实封?
这女人打得好算盘!
苏凝心头冷哼,封地就是根基!
这郑氏,是在用主动退避的姿态,来为儿子争取实权!
而且那口口声声的“孤儿寡母”、“绝无非分之想”、“免得劳神”,句句都在试探她的底线和容忍度!
是先帝宠妃又如何?
如今她才是掌握生杀予夺的那个人!
沈伯砚大脑飞速运转:郑氏以退为进,目标很明确——实权!
但安王过早就藩,确实能减少京城内的变数,而且主动请求,堵了我们的嘴,面上还显得太后仁厚……利弊各半。
但关键是太后怎么看?
她肯定恨郑氏入骨,但眼下刚登基,贸然驳回主动示好的先帝宠妃和成年亲王之子,传出去对新君名声不利……苏凝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沈伯砚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烦躁。
他适时地咳嗽一声,在苏凝开口前接过了话头,对着郑太妃温和但不失疏离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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