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檀的竹扫帚扫过东苑月洞门旁的海棠丛。
竹枝与青石板相擦的沙沙声里,有硬物硌了下她的鞋尖。
她蹲下身,指腹拂开沾着露水的枯叶——半枚断裂的玉佩躺在湿润的泥土中,玉质温凉,断面还带着新鲜的崩裂痕迹。
翻转过来,背面用细刀刻着个"烬"字,字迹清瘦如刃,正是萧烬惯用的笔法。
昨夜在柴房捡到的玄鸟纹玉佩突然在袖底发烫。
苏檀的指甲轻轻划过新捡玉佩的边缘——和袖中那半块严丝合缝,分明是同一块玉被暴力掰开的两半。
她抬眼望向主院方向。
晨雾里,定北王世子的乌金错银腰牌正随着他的脚步在廊下晃动,沉水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飘过来。
萧烬晨起练剑的动静她听得熟,此刻他该在演武场,拿这玉佩...竹扫帚"啪"地扫过玉佩,枯叶覆上玉面。
苏檀弯腰时,袖口一垂,半枚玉便滑进了她贴身的小布袋。
这是棋子,她想,等萧烬发现玉佩丢失时,她可以说在花丛里捡到——既显得无意,又能让他记起,这院子里有双眼睛始终在看。
午后的柴房泛着霉味。
苏檀将破窗用草席遮住,怀里的布卷被体温焐得温热。
她解开层层棉帕,《蛊王秘典》的残页在昏暗中泛着旧黄,"血蛊重生法"五个字被她用炭笔描过三遍,此刻在阳光下竟透出暗红,像浸透了血。
"以蛊主心头血为引,饲蛊百日,可破血脉诅咒..."她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字迹,喉间泛起腥甜。
十年前那个血夜突然在眼前闪回——母亲将残卷塞进她怀里时,后颈的青纹正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血蛊是苏家最后的刃,也是最毒的劫..."柴房外的槐树叶突然沙沙作响。
苏檀猛地抬头,透过草席的缝隙,看见一道黑影在墙根闪过。
她迅速将残页卷好,刚要藏回棉帕,门"砰"地被踹开。
冷风灌进来,带起满地碎草。
影一立在门口,玄色劲装沾着晨露,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尖正对着她咽喉。
"说。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你到底是谁?
为何持有毒经残卷?
"苏檀的后颈青纹又开始发烫。
她盯着那柄泛着冷光的短刃,慢慢蹲下身。
指腹蘸着地上的泥,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弯月,月中套着只衔尾蛇——这是毒术世家秘传的"守口如瓶"标记,只有各脉家主才知其形。
影一的瞳孔微微收缩。
短刃往前送了半寸,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你怎会...""我若说,是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捡的。
"苏檀的声音沙哑如锈,却稳得像山岩,"世子若想知道更多,不妨亲自来问。
"影一的刀尖颤了颤。
他盯着地上的泥印看了足有半炷香时间,突然收刀入鞘。
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将她脚边的碎草卷得乱飞:"跟我去见世子。
"苏檀站起身,袖底的半块玉佩硌着腕骨。
她望着影一背在身后的手——那里扣着枚铜哨,是定北王府暗卫召唤同伴的信号。
后颈的青纹顺着锁骨爬进衣领,她闻见袖中阿娘留下的沉水香混着影一身上的铁锈味,突然想起残页里那句"血蛊反噬时,连呼吸都是毒"。
影一己经转身往外走,玄色披风扫过柴房的破门。
苏檀跟着他跨出门槛时,正午的阳光正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眯起眼,看见演武场方向,萧烬的乌金腰牌在阳光下闪了闪,像一滴未落的血。
影一的玄色披风扫过门槛时,苏檀的后颈青纹正沿着脊椎往上窜。
她能闻到影一身上铁锈味里混着的硝石气息——那是暗卫常用的迷香引信。
若跟他去见萧烬,此刻袖中《蛊王秘典》残卷的温度会烫穿棉帕,而半块玉佩更像块烧红的炭,正烙着她的腕骨。
"走快点。
"影一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鞭子,在她耳后炸开。
他的手始终虚按在腰间铜哨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檀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青石板上的水痕倒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影一的影子像柄出鞘的刀,而她的影子缩成团,像株被踩进泥里的苦楝花。
就是现在。
苏檀的右手在袖中迅速摸向内侧暗袋,指尖触到那枚裹着蜡纸的蚀骨丹时,后颈青纹突然灼痛如沸。
这是血蛊在示警——影一的刀离她后颈不过三寸,只要她稍有异动,那柄淬过乌头毒的短刃就会刺穿她的咽喉。
但她等的就是这寸隙。
"砰!
"蜡纸破裂的脆响混着蚀骨丹落地的闷响。
毒雾腾起的刹那,苏檀弯腰撞向影一膝弯——这是她在柴房观察了七日的暗卫破绽:影一左腿旧伤未愈,受力过猛时会踉跄半拍。
果然,玄色身影晃了晃,短刃擦着她耳尖扎进门框。
她借势翻上窗台,袖中残卷撞得肋骨生疼,却在毒雾漫至鼻尖前屏住了呼吸。
"你——!
"影一的怒吼被毒雾呛成咳嗽。
他挥刀劈开毒雾,却见窗台上只余半枚带血的指甲。
那是苏檀跃窗时被木刺划裂的,血珠落进毒雾里,瞬间冒起一串黑泡。
苏檀在林子里狂奔时,喉间腥甜几乎要涌出来。
她躲进老槐树洞时,听见影一的铜哨声穿透晨雾——那是召唤暗卫的信号。
可她早算到,蚀骨丹的毒雾能迷乱嗅觉半个时辰,足够她绕到西院菜窖,用腌菜的酸气掩盖身上的沉水香。
日头西斜时,苏檀的粗布裙还沾着菜窖的泥。
她站在世子书房外,望着门楣上"止戈"二字被夕阳染成血色,耳中回想着影一午后在柴房的质问。
门内传来砚台轻叩的声响,是萧烬在试墨——他每日酉时练小楷,笔锋要像寒梅枝,硬得能戳破纸背。
"进来。
"推开门的瞬间,沉水香裹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烬坐在梨木案后,乌发用玉冠松松束着,左腕的玄铁护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面前摊开半卷《孙子兵法》,而右手正捏着半块玄鸟纹玉佩——和她贴身布袋里的那半块,断口处还沾着晨间的泥。
"昨日你捡到我的玉佩。
"萧烬的声音像雪水漫过青石,没有温度,"为何不还?
"苏檀垂眼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她知道此刻若说话,沙哑的嗓音会暴露更多;若首视他的眼睛,那对像淬了毒的墨玉会看透她所有伪装。
于是她抬起手,食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面——三长两短,是"未曾注意"的哑语。
萧烬的指节在玉佩上收紧,玉片边缘陷进掌纹里,渗出细小的血珠。
"未曾注意?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碎冰,"东苑海棠丛下的土,我昨日辰时刚让人翻松过。
你扫到玉佩时,枯叶上的露水还没干。
"苏檀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她想起晨间弯腰时,萧烬的乌金腰牌在演武场闪的那道光——原来他根本没去练剑,而是站在廊下,看她捡起玉佩,看她将玉片藏进布袋,看她自以为聪明的每一步。
"阿檀。
"萧烬忽然起身,玄色锦袍扫过案角的青瓷笔洗。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时,眼尾的红痣像滴未落的血,"你总说自己是哑女,是无父无母的孤女。
可影一说你会画毒门标记,说你身上有《蛊王秘典》的味道。
"他的手抚上她后颈,指腹正好按在那道发烫的青纹上。
苏檀的呼吸骤然一滞——那是血蛊的命门,若他再用力半分,蛊虫就会顺着血脉爬进心脏。
"你说,我该信你,还是信影一?
"萧烬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后颈,像在抚弄一只受了惊的猫,"或者...你该让我信你?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那里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潮——是怀疑,是戏谑,还是某种更烫的东西?
她想起十年前血夜,母亲将残卷塞进她怀里时说的话:"血蛊认主,若遇真心人,会替你疼。
"可萧烬是仇人之子,是她要剜出的心脏上的刺。
"哑了?
"萧烬的手滑到她耳后,捏起她一缕碎发,"也罢。
"他松开手,转身回到案前,将半块玉佩扔进她怀里,"下次,别让我亲自来找你。
"苏檀接住玉佩时,玉片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退到门口时,听见他重新展卷的声音,墨迹落在纸上,像极了十年前族中老仆研墨的动静——那时她总蹲在廊下,看老仆用松烟墨抄《蛊王秘典》,看墨香里浮起的,都是鲜活的命。
月上柳梢时,苏檀坐在西跨院的葡萄架下。
她将两片玉佩拼在一起,玄鸟的尾羽终于完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白,像极了阿娘腕间的玉镯。
风掠过她耳畔,带来药房方向的药香——是当归混着朱砂的甜腥,那是定北王府专用的伤药。
她望着药房的飞檐,想起萧烬今日说的"下次"。
有些事,该自己去查了。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藏在袜底的细针——针尾染着淡青,是用曼陀罗花汁泡了七日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小布袋,《蛊王秘典》残卷的边角硌着她的腰,像句未说出口的誓言。
今晚,该去药房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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