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旋转门转进第十三次时,林渊终于摸清了感应灯的规律 —— 当他的球鞋踏过第三块地砖,顶灯会在三秒内依次亮起,像一串被风吹亮的萤火虫。
九月末的北京己有了深秋的凉意,他把校服袖口又往上挽了挽,露出被冻疮啃噬的手腕,那些暗红的斑点,和借阅台上的铜制编号牌一样醒目。
管理员李大爷总在晨会时多领一份报纸,对折后垫在橡木椅上。
林渊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生物期刊区的角落 —— 老人正用放大镜研究《中国真菌志》,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镜片后同样布满褶皱的眼睛。
当他抱着一摞《算法导论》经过时,李大爷突然开口:"三楼电子资源区有台旧电脑,密码是 1985tsg。
" 声音轻得像翻书页的响动,却让林渊的脚步顿在原地。
那台 CRT 显示器的主机箱藏在阅览桌下方,开机时会发出老式风扇的嗡鸣。
林渊盯着布满雪花点的屏幕,突然想起在青阳科技公司扫地时,看见程序员用彩色便签贴满的代码墙。
他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把在走廊偷听到的 "Python 基础教程" 敲进搜索框,荧光屏的冷光映着他颤抖的指尖,像在黑暗中擦亮的第一根火柴。
正午的阳光斜穿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整齐的光格子。
林渊蹲在社科区的书架间啃馒头,酸豆角的咸香混着纸页的油墨味。
《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书脊擦过他的膝盖,某页夹着的银杏叶书签突然滑落,背面用钢笔写着:"知识不是奢侈品,是照进裂缝的光。
" 字迹圆润,像浸过蜂蜜的银针,轻轻扎进他贴满创可贴的掌心 —— 那是帮食堂搬土豆时被竹筐划破的。
李大爷的茶杯总在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期刊区,青花瓷盖碗里飘着几朵干菊。
当林渊第无数次踮脚够高层的《数据结构》时,老人突然递来把红木梯凳:"别总盯着高处的书,书架最下层的《农村电商案例集》,或许更对你胃口。
" 梯凳的雕花边缘还带着体温般的温热,林渊这才注意到,老人制服内侧别着枚褪色的校徽,齿轮图案中间嵌着麦穗,和父亲当年在人民公社领的奖章很像。
闭馆音乐响起时,林渊总躲在工具书库的暗影里。
李大爷的扫帚扫过第三排书架后,会特意留盏地灯,暖黄的光圈刚好圈住他膝头的笔记本。
有天夜里突降暴雨,他听见管理员值班室传来咳嗽声,跑去时看见老人正就着台灯修补《古籍修复技术》,泛黄的书页上,用蝇头小楷记着每个破损处的修复方案。
"年轻时在县图书馆待过," 李大爷往茶杯里续热水,蒸汽模糊了眼镜,"那时候读《徐霞客游记》,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去看看真正的大山。
"十月的第一个周末,林渊在自行车棚发现辆锈迹斑斑的二手永久牌。
车筐里塞着张字条:"轮胎打过气,车铃坏了用脚蹬子磕两下。
" 他摸着车把上缠着的红布条,突然想起母亲在他临行前,往书包拉链上系的那根红绳 —— 说是能辟邪,其实不过是从旧被面剪下来的边角料。
这辆没有车铃的自行车,从此成了他穿梭校园的战马,车筐里永远躺着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扉页用修正液涂了又涂:"今日目标:读完《区块链技术原理》前两章。
"图书馆的地砖上,渐渐磨出属于林渊的足迹 —— 从正门到电子资源区是 27 步,到编程书架是 45 步,到闭馆后常待的工具书库是 68 步。
李大爷会在每月最后一天,把过期的学术期刊捆成邮包,悄悄放在他常坐的座位下,牛皮纸上总用红笔圈出重点篇目:《基于物联网的农产品溯源系统设计》《乡村数字基建的可行性研究》。
这些带着老人体温的知识,像母亲熬的苦艾茶,虽苦却能暖透整个寒冬。
深秋的傍晚,林渊蹲在图书馆后巷给家里打电话。
公用 IC 卡的听筒结着薄霜,母亲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你爸把后山的竹林划成三块,说等你寒假回来教他用什么 数据地图 。
" 远处的梧桐叶扑簌簌落下,他看见李大爷正往垃圾站送废纸箱,老人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和家乡竹林被风吹动的声音奇妙地重合。
挂掉电话时,暮色己染透图书馆的玻璃幕墙,那些被灯光照亮的书架,像无数个装满星星的玻璃瓶。
当林渊在借阅系统里查到自己的第 1000 次借书记录时,李大爷往他手里塞了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本翻旧的《C 语言程序设计》,扉页贴着张泛黄的借书卡,上面盖着借阅章,借阅人一栏写着 "李建民"。
"那时候我总觉得,代码就像山里的溪流," 老人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得顺着地势走,才能找到大海。
"夜风掀起图书馆的门帘,林渊抱着新书往地下室走。
自行车的脚蹬子每转一圈,就会发出 "咯吱" 一声,像在为他数着日子。
路过二教时,他看见橱窗里贴着 "全国大学生科创大赛" 的海报,银色的大字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书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立发来的短信:"公司研发部缺兼职录数据,时薪 15 元,能熬夜吗?
"储物间的铁门打开时,霉味混着艾草香扑面而来。
林渊摸出缺角的瓷碗,倒上热水泡开硬馒头,热气升腾中,他看见墙上用铅笔写的倒计时:"距科创大赛报名截止还有 47 天"。
那辆没有车铃的自行车,此刻正停在图书馆门口的梧桐树下,车筐里的笔记本被夜露打湿了边角,却挡不住新写的字迹:"第三周计划:用录数据的工资买二手键盘,给竹溪村画第一张电子地图。
"李大爷修补过的《古籍修复技术》躺在床头,泛黄的纸页上,某段用红笔标注的话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修复破损的典籍,要先懂得每道裂痕里都藏着光。
" 林渊摸着膝盖上的旧疤痕,那是初中帮父亲扛竹篓时被尖竹茬划的,此刻却觉得,所有受过的伤,都在为某一天的发光做准备。
就像图书馆后巷砖缝里的野薄荷,终会在某个清晨,把香气漫过整面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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