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站的落地钟敲了九下,林渊的球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九月的晨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刮得他脸颊发紧,羽绒服拉链己经拉到下巴,仍挡不住校服里子透出的寒意 —— 这件穿了三年的藏青色校服,是他唯一能抵御秋凉的衣物。
新生报到处的长队拐了三道弯,林渊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手指节发白。
昨夜硬座车厢里,他靠在窗框上数过三百七十六颗路灯,此刻太阳穴还突突地跳。
轮到他时,玻璃后面的中年女人突然皱起眉:"助学贷款系统升级,这批回执单得等三天。
" 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电脑屏幕,"没学费的话,先去旁边登记暂缓注册。
"走廊尽头的 "暂缓注册处" 飘着消毒水味道,铁皮椅上坐着三个同样面色苍白的学生。
穿灰色卫衣的男生正在啃馒头,塑料袋上印着 "清河馒头铺",面香混着暖气片的铁锈味钻进林渊鼻腔。
他摸了摸帆布包里的铝饭盒,里面是母亲腌的酸豆角,经过二十小时车程,玻璃罐外壁还残留着体温般的温热。
宿舍管理员的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307 室张同学家长说床铺早占了,你先去地下室对付两晚。
" 水泥台阶往下延伸时,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墙面上的青苔在声控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地下室尽头的储物间塞着两张铁架床,其中一张铺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床单,另一张光秃秃的床板上,躺着只缺了耳朵的布熊。
"住这儿得交二十块押金。
" 管理员递来泛黄的登记簿,林渊的笔尖在 "家庭住址" 栏顿了顿,写下 "竹溪村三组" 时,墨水在纸面上晕开小团污渍。
他摸出皱巴巴的五十元,看着对方找回的三张十元纸币,突然想起父亲在工地算工时的模样 —— 每一分钱都要在掌心焐热了,才敢放进蓝布钱袋。
储物间的窗户对着后巷,铁栅栏外停着辆垃圾车,腐菜叶的酸臭随着夜风渗进来。
林渊把书包垫在枕头下,帆布包的夹层里,母亲缝的艾草枕套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手机屏幕亮起,是小芳发来的短信:"哥,家里的母鸡又下蛋了,攒够二十个就给你寄。
"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呆,那些形状不规则的阴影,像极了家乡暴雨后的山坳。
第二天清晨,他在教学楼的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牙膏是从餐馆带回来的试用装,泡沫刚在嘴里泛起,就听见隔间里传来对话:"听说三楼那个暂缓注册的,连军训服都买不起。
"" 可不是嘛,昨天看见他在食堂捡别人剩下的鸡蛋羹。
" 水龙头的滴水声突然变得刺耳,林渊关掉开关,水珠顺着指缝落在水泥地面,砸出小小的凹痕。
中午的馒头就着自来水下咽时,林渊蹲在图书馆后巷的梧桐树下。
阳光透过叶隙在笔记本上跳动,他正在推导微积分公式,笔尖划过 "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时,纸页边缘突然出现片阴影。
穿米色风衣的男人弯腰捡起他滑落的铅笔,正是在青阳科技公司见过的总经理陈立。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陈立递过名片,指尖掠过他磨破的袖口,"要是缺生活费,公司现在缺夜班值班员,每晚三小时。
"储物间的第三晚,林渊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旁借光读书。
管理员王大爷路过时,往他手里塞了个马扎:"当心膝盖受潮。
" 老人袖口沾着的粉笔灰,让他想起高中班主任总在晚自习时悄悄关窗的背影。
凌晨十二点,手机闹钟响起,他摸黑穿过半个校园去校医院接热水,保温瓶是从跳蚤市场花五块钱淘的,瓶身上的 "为人民服务" 红字己经斑驳。
第三天下午,助学贷款的回执单终于批下来。
林渊站在财务室门口,看着账户里的数字,突然想起父亲账本上那行用红笔圈住的 "学费 2627.5 元"—— 此刻他口袋里还剩西十三块八毛,足够买二十三个馒头。
当他抱着军训服往宿舍走时,后颈突然被人拍了下,穿灰色卫衣的男生冲他咧嘴笑:"我叫周明,307 室的,你床位在我下铺,晚上带你去吃食堂的免费汤。
"暮色中的教学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林渊摸着军训服粗糙的布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吉他声。
新生晚会的霓虹在操场上方流转,彩色光束扫过储物间的铁栅栏时,他正就着走廊灯光给家里写信:"北京的月亮和家乡的一样圆,食堂的师傅会多给我半勺青菜,助学贷款批下来了,下个月就能把银镯子赎回来......"钢笔尖在 "一切都好" 后面顿了很久,窗外的垃圾车发动起来,引擎声盖过了远处的欢笑声。
林渊掏出那个缺角的瓷碗,倒上热水泡开冷硬的馒头,热气熏得眼睛发潮。
他想起临出发前父亲塞给他的那本账本,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阿渊的未来,是算不清的好。
" 此刻瓷碗里的水纹晃碎了灯光,却晃不碎少年在笔记本扉页写下的字迹:"第二周目标:攒够买二手自行车的钱。
"储物间的铁门被夜风撞得轻响,林渊把军训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校服洗干净后搭在椅背上,水滴沿着补丁边缘滴落,在水泥地面砸出深色的印记。
远处的霓虹依然闪烁,却始终照不进这间潮湿的地下室,但墙角那株从砖缝里钻出的野薄荷,正借着走廊漏进来的微光,悄悄舒展着第一片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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