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棋子叩在紫檀棋盘上的脆响惊醒了屋檐下的铜铃,苏瑾盯着自己水红色广袖下露出一截的鎏金护甲,仍有些不适应这具身体自带的贵气。
三天前她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盯着暴跌的股指时,绝不会想到再睁眼会坐在大夏王朝的御书房里,与一国之君对弈。
铜胎珐琅自鸣钟的滴答声混着檐角铁马叮咚,青瓷冰裂纹香炉里腾起的烟霭,恍惚间与曼哈顿会议室里的雪茄烟雾重叠。
"昭阳这手五路并进,倒让朕想起你母亲。
"承庆帝摩挲着墨玉棋子,明黄常服上的团龙纹在暮春的日光里泛起细碎金芒,"当年她执意要改漕运税制时,也是这般不管不顾的架势。
"苏瑾嗅着龙涎香里隐约的安息香味道,这是原身记忆里父皇思考重大决策时的习惯。
她将鬓边累丝金凤衔珠步摇轻轻一拨,珠串碰撞声惊散了香炉上的烟霭:"父皇既准儿臣在户部观政三月,怎的说到婚嫁之事便成了老古板?
""胡闹!
"皇帝重重拍在错金银螭龙纹案几上,震得翡翠白菜笔洗里晃出一圈涟漪。
苏瑾瞥见奏折堆里露出半截《礼部请议昭阳公主婚仪疏》,金线装订的折子被朱砂批得密密麻麻,"大夏开国二百载,从未有公主自择驸马的先例。
你当朕的武德殿是西市胡商摆的杂货摊?
"苏瑾望着飞溅到奏折上的朱砂墨点,忽然想起上辈子那个总爱摔咖啡杯的华尔街上司。
她拎起越窑秘色瓷茶壶,将君山银针斟进绘着缠枝莲纹的茶盏:"父皇可记得去岁儿臣改良织机,让江南贡缎产量翻了三番?
"琥珀色茶汤在白瓷里漾开涟漪,"若您允儿臣办赏花宴,明年此时,儿臣能让边境十二州的军粮储备...""再加三成?
"皇帝截住话头,眼底闪过精光。
他屈指敲了敲案头《户部钱粮奏报》,泛黄的纸页上"存余七万石"的墨迹端正遒劲。
"五成。
"苏瑾将茶盏推过棋盘,葱白指尖点在奏折的"北疆"二字,"但若儿臣选的人不合圣意..."她故意让半截珍珠璎珞垂落在"存余"的朱砂批注上,"便依礼部旧例,您指谁儿臣嫁谁。
"承庆帝凝视着女儿眼尾用螺子黛新描的飞凤纹,突然朗声大笑。
檐角垂落的十二连珠宫灯被震得叮咚作响,惊起窗外一树白海棠。
老太监李德全捧着冰裂纹梅瓶进来换水时,正撞见帝王拭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好个昭阳!
这讨价还价的功夫,倒像你母亲怀着你时,硬要从朕私库里抠出十万两修慈幼局..."苏瑾心头蓦地一颤。
原身记忆里那位早逝的皇后,竟与她前世为建希望小学跟董事会拍桌子的模样重叠。
她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蹙金绣鸾凤的披帛:"儿臣不过是想着,与其嫁个酒囊饭袋,不如挑个能帮父皇分忧的。
"暮色漫过万字锦地窗时,苏瑾正倚在填漆描金贵妃榻上翻看赏花宴名册。
春桃捧着鎏金蟠枝烛台凑近,烛光将名册上的"谢明霁"三字映得忽明忽暗。
墨迹确实比旁人浅淡,像是被水洇过又重新描摹。
"定国公府这位嫡长子,倒是稀罕。
"她指尖划过洒金笺,想起三日前在太液池畔的惊鸿一瞥。
那日原身落水时,曾见对岸有个白衣少年在画海棠,广袖被风吹得鼓荡如云,笔尖朱砂点染的花瓣与她坠入水中的石榴裙一般艳烈。
春桃将冰镇樱桃酪搁在缠枝莲纹小几上,银匙碰着琉璃盏叮铃作响:"奴婢听说谢公子常年闭门作画,连年节宫宴都称病不出呢。
"苏瑾舀起一颗浸着蜜汁的樱桃,忽听得外间传来瓷器碎裂声。
小宫女秋棠跪在波斯绒毯上发抖,羊脂玉净瓶的碎片映着烛光,像散了一地星子。
"碎了便碎了,库房册子勾掉便是。
"苏瑾揉着太阳穴打断春桃的训斥,瞥见秋棠伏在地上颤抖如风中残烛,"你且起来说话。
"春桃急得绞烂了帕子:"殿下!
这可是先皇后...""母亲若在世,定会夸这丫头摔得好。
"苏瑾指尖勾起小宫女下颌,碧玉蜻蜓簪的冷光映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十五六岁的年纪,眉间却有道浅疤,倒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玉器哪有活人要紧?
"秋棠砰砰叩首,额头在青金石地砖上撞出闷响:"奴婢该死!
奴婢再不敢了!
"待殿内只剩更漏声,苏瑾赤足踩上冰凉的青金石地砖。
金丝楠木多宝阁上的铜镜映出陌生又熟悉的容颜——柳叶眉被画得凌厉,唇上胭脂艳得似要滴血,唯有眼神是藏不住的现代锋芒。
她突然想起华尔街庆功宴上摔碎香槟塔的新人,当时自己也是这样笑着递过纸巾:"碎碎平安。
"五更鼓刚敲过第一声,苏瑾便被宣召至武德殿。
晨雾未散的宫道上,她望见礼部尚书王崇礼的绿呢轿子匆匆拐过夹道,轿帘翻飞间露出半张端肃的脸。
护城河的薄雾漫过织金绣鞋,激得脚踝上的翡翠铃铛叮当作响。
"昭阳卫的调令。
"皇帝将玄铁令牌掷在案上,龙涎香混着晨露的清冽扑面而来。
苏瑾注意到父亲手背虬结的血管,像极了华尔街老银行家盘踞在雪茄盒上的青筋,"你要的赏花宴,三日后办。
"令牌入手沁凉,凤纹在掌心烙下微痒的触感。
翻过来才见背面阴刻着蝇头小楷:凤栖梧桐。
她抬头正撞上父亲含笑的眼,那目光让她想起前世祖父在毕业典礼上为她拨穗时的神情。
"儿臣定不负父皇...""且慢高兴。
"承庆帝忽然从龙纹锦盒中取出一卷画轴,"昨日内务府送来定国公府的礼单,倒附了幅有趣的东西。
"画轴哗啦展开的瞬间,苏瑾呼吸一滞——满纸白海棠雨中零落如雪,唯独右下角用朱砂点染了一朵盛放的石榴花。
题字瘦金体风骨凛然:”东风不惜残红意,自向瑶台最高枝“皇帝指尖点在那抹朱砂上:"谢家小子三日前在太液池畔作的画,听说..."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画完这朵石榴花,生生折了上好的狼毫笔。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撞得檐下占风铎清越作响。
苏瑾望着画中那朵格格不入的石榴花,突然觉得赏花宴三日后的春光,定会比华尔街任何一支暴涨的股票更值得期待。
名字排在最后一位,墨迹比旁人淡三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