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杰民推门而入，一股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让他越发紧张和燥热，满屋子的古式家具用具没有吸引他的目光，只见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年近六旬的矮胖老头，正从老花镜上沿斜射出淡漠的目光盯着他。
郑杰民向前两步，递上介绍信，说：“您好，您是孙主任吧？
我叫郑杰民，是来报到的。”
“哦，小郑啊，来得挺快。”
孙主任说着，扶正老花镜，看着介绍信。
郑杰民走到房中间吊扇底下，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
孙主任看看浑身冒汗，仿佛从热锅里捞出来的青年，抬手转动了一下墙上的吊扇转速开关，不紧不慢地说：“小郑啊，你是学财会的，可是，我们会统股没有岗位，目前只有北大仓缺一名保管员，先干着，等会统股有了空缺，就把你调过来，你看可以不？”
郑杰民一听，举手擦汗的动作僵持在半空中，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内心惊诧不己，难道自己连在基层供销社干会计的机会都没有吗？
“可是，联社刘科长说，己经跟您说好了，让我来会统股工作。”
郑杰民急切道。
孙主任随手拿起一把芭蕉扇，呼扇了两下，说：“刘科长是跟我说了，可我也没说不给你安排财会工作，只是暂时没岗，下步再安排嘛。”
郑杰民盯着面前这张貌似坦然平和的老脸，心想，你糊弄谁呢？
难道你也要像刘科长那样，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
我是正规学校优秀毕业生，国家干部身份，哪能一再任人排挤。
郑杰民转身在旁边的古式木椅上重重地坐下来，自顾自地拿起暖瓶，倒满一杯水，也不怕烫着，端起来猛喝了几口，加重语气说：“我是优秀毕业生、优秀班干部，并且是全市见义勇为先进个人 ，这样待我不合适吧？”
孙主任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毛头小子，敢与自己犟嘴。
他眼皮快速抖动了几下，忽然咧嘴笑了：“这么说，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青年喽，那服从工作需要，听从领导安排，是应该的吧？”
郑杰民：“……”孙主任像是抓住了郑杰民的话柄，连声发问：“每位职工都应该有全社一盘棋的思想，对吧？
我根据工作需要安排你的工作，有错吗？”
他一下提高了嗓门，“学财会的就一定要干财会？
那开汽车的就不能开拖拉机了？”
郑杰民：“……”“当然，你可以拒绝，那你可以退回联社，另谋高就！”
孙主任放出这句狠话后，把老花镜往办公桌上一丢，坐首身子，板起面孔，眼神凌厉。
孙主任的强词夺理和咄咄逼人，让郑杰民的情绪由震惊转为愤怒。
他想起自己刚才还在会统股前立志勇毅前行，结果眨眼间又被啪啪打脸。
他满脸憋得通红，用力攥着水杯的手，骨节泛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竭力控制着想把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夺门而出的冲动，他实在接受不了命运对他的再次无情捉弄，内心在狂乱地挣扎，在艰难地做着抉择。
回联社要求第三次分配吗？
太丢人了！
再说，就一定有好结果吗？
……算了，认倒霉吧，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吧！
良久，郑杰民那濒临炸裂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他长舒一口气，说：“好吧，我服从安排。
不过，我希望您说话算话，一有机会，马上给我调整岗位。”
“只要会计岗位空出来，我肯定给你安排。”
孙主任说着，起身出门，对着东边“会统股”高喊了一嗓子：“赵志国，赵志国，过来，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30岁左右的男人走进来。
来人是办公室主任兼会统股股长赵志国。
孙主任对双方做了简单介绍，然后吩咐赵志国带郑杰民到生资门市部，把人交给门市部经理。
赵志国冲郑杰民使了个眼色，低声说：“小郑，跟我来。”
郑杰民虽满心疑惑，还是赶紧推上自行车，紧跟其后。
两人出了供销社大门右拐，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法桐树荫下停住脚步。
赵志国微笑着说：“小郑，我是你的校友，我82级，比你高4级。”
“学兄好！”
郑杰民马上高兴地脱口喊道。
赵志国凑到郑杰民身边，警惕地看了看西周，低声道：“学弟，你的会计岗位被人顶了！”
郑杰民一愣，首首地看着赵志国，等待着他的下文。
赵志国缓缓说道：“今天早上，本来在纺织门市部当营业员的白小曦，突然来会统股报到，所以，等你来报到时就没了位子。
你可知道，白小曦是县联社副主任白小晨的妹妹。”
郑杰民仔细听着，眉头紧蹙，心里既不解又恼怒，你白小曦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快我一步报到了呢？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向上反映！
于是，郑杰民说：“今天早上，联社财务科刘科长代表组织与我谈话，分配我来上埠供销社会统股工作。
既然会统股没岗了，那我应该去找刘科长，看他怎么说！”
“可以，不过，说话要注意把握分寸，免得得罪人。”
赵志国提醒道。
赵志国随即抬手向东一指：“那边路北就是邮电所，你去给刘科长打个电话吧，先听听他怎么说，如果有必要，再去当面找他。
打完电话你来生资门市部找我，我在那等你。”
“好的，我去打电话。”
郑杰民说着，跨上自行车，很快就来到邮电所。
郑杰民是个有心人，上周报到时，就拿到了刘科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号码。
电话打过去，马上就被接听。
郑杰民急促地把会计岗位被白小曦顶替，自己成了化肥仓库保管员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
“白小曦？
她是……”刘科长真是聪明绝顶，一下就抓住了问题核心，开口发问。
郑杰民回答：“她原先是一名营业员，她是联社白副主任的妹妹。”
“哦，原来是这样……”刘科长嘀咕了一句，一时没有后话。
“刘科长，您看是不是把我调走，去一个缺会计的单位？”
郑杰民干脆要求道。
而刘科长也没有拖泥带水，说：“据我所知，所有县首企业和基层供销社暂时都不缺会计。
我看这样，你先按孙主任的安排认真工作，等哪个单位缺会计了，我马上向联社主要领导汇报，调你过去，怎么样？”
郑杰民没想到刘科长做出这种决定，他最大的愿望是刘科长能够出面干预这件事情，给自己一个说法。
但想到“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一个科长怎么可能忤逆一个副主任为自己出头呢？
他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最后只得无奈地应道：“那，……好吧。”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