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最后一点炽烈，斜斜地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弥漫着粉笔灰的空气里切割出明晰的光束。
那些细微的尘埃在光里浮沉，像是被定格的细碎时光，落在高三（一）班的课桌上、书本上，也落在每个同学微微紧绷的肩头。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翻动书本的哗啦声，以及前排同学悄悄传来的、关于暑假作业最后一道数学题的小声讨论——一种名为“高考”的无声战鼓，早己在这个初秋的清晨擂响，暑假残留的慵懒被彻底扫荡，取而代之的是课桌上垒起的厚厚书本，从必修教材到冲刺试卷，几乎挡住了半张脸，还有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凝重。
颜琳站在讲台上，蓝白色的校服被她穿得格外整齐，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发尾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额前几缕碎发被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拂动，她抬手随意拨到耳后，指尖捏着一叠打印好的学习计划，正按座位顺序有条不紊地分发着。
她的声音清亮，像初秋的溪水，语速平稳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快到让人听不清，也不会慢到拖沓，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让原本有些浮躁的教室，渐渐沉淀下来。
“九月底会有第一次月考，范围是高一到高二的核心知识点，大家这两周可以先梳理旧知识；十月中旬有学科竞赛报名，想参加的同学下周三前找我登记；十二月的期末考会和全市统考，排名会纳入下学期的模拟参考……”她一边念着时间节点，一边把打印纸递到走上讲台的同学手里，偶尔停下来回应一句小声的提问。
“班长，月考的数学题型和去年一样吗？”
坐在第三排的男生举了举手，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颜琳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桌角摊开的、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基本一致，最后两道大题会侧重函数和几何的综合应用，我在学习计划后面附了去年的真题，大家可以参考。”
男生感激地应了声“谢谢班长”，拿着纸坐了回去。
台下，林晓雨正托着下巴看着讲台上的颜琳，嘴角带着熟悉的笑意。
她把自己的暑假作业收进抽屉，又偷偷从书包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然后冲颜琳比了个“加油”的口型，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只剩最后几张了”。
颜琳看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加快了分发的速度。
终于，最后一张学习计划递了出去。
颜琳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以上就是本学期的主要时间节点和班级初步规划，希望大家尽快调整状态，投入到最后的冲刺中。
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找我或者学习委员沟通。”
她的话音刚落，教室后门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班主任李老师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抱着教案，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旧手表，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被李老师微微挡住，只能看到一截蓝白色的校服袖子。
“同学们，打扰一下。”
李老师走到讲台旁，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新学期开始前，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成员。”
他侧过身，把身后的少年让了出来，语气里带着欢迎的笑意，“让我们欢迎沈言洐同学。”
原本因为颜琳分发完计划而有了点小声议论的教室，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连刚才偷偷转笔的同学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个缓缓走上讲台的少年身上，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沈言洐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却和班里大多数同学或松垮、或卷起袖口的穿法不同——他的校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扣到了第二颗纽扣，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颈。
他的身形清瘦却挺拔，站在讲台上，不高不矮，却自带一种疏离的气场。
肤色是冷调的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却并不显得病态；鼻梁高挺，鼻尖微微下勾，线条很精致；唇色很淡，抿成一条首线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淡；下颌线条流畅而清晰，从耳后到下巴，没有多余的轮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没有任何杂质，看过来时，平静无波，既没有初来乍到的局促和紧张，也没有刻意营造的疏离和傲慢，只是一种纯粹的、仿佛隔绝了所有喧嚣的沉寂，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是沈言洐。”
他开口，声线如同初春刚融的雪水，清冽又干净，没有多余的修饰，也没有客套的问候，只是简单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便闭上嘴，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幅笔触绝佳却意境孤远的水墨画，自成一方世界，与喧闹的教室格格不入。
寂静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后，教室里就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像是雨后的蝉鸣，细密又清晰。
“天呐，他也太好看了吧？”
坐在林晓雨旁边的女生，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晓雨，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死死盯着讲台上的沈言洐，“皮肤比我还白，眼睛好深邃啊。”
林晓雨也点了点头，悄悄回了句：“而且好冷静啊，换做我转班，肯定紧张得说不出话。”
男生们则大多带着好奇的打量，后排的几个男生凑在一起，有人戳了戳同桌的胳膊：“这转学生看着挺酷啊，不像那种爱闹腾的。”
“不知道学习怎么样，咱们班又多了个竞争对手？”
另一个男生小声嘀咕着，目光落在沈言洐那双平静的眼睛上，总觉得看不透这个人。
颜琳站在讲台一侧，距离沈言洐最近，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近乎不真实的气质。
她作为班长，从高一到高三，见过形形色色的同学——有刚开学时紧张得手抖的转学生，有自来熟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的插班生，也有沉默寡言却会默默帮同学捡笔的内向者，却从未见过像沈言洐这样的。
他站在那里，明明周围都是人，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裹着，连空气中的粉笔灰似乎都绕着他走，让他周围的空间显得格外稀薄而冷冽。
她甚至能看到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笔，笔帽是黑色的，和他身上的气质莫名契合。
李老师似乎早就习惯了沈言洐的寡言，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笑着打圆场：“沈言洐同学刚从外地转来，对咱们学校的课程安排、班级情况还不太熟悉，希望大家能多多帮助他，让他尽快融入我们这个集体。
嗯……我看看空位。”
他扫了一眼教室，最后指向了后排，“你就先坐到最后靠窗那个空位吧，那里光线好，也比较安静。”
沈言洐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走下讲台，脚步不疾不徐，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
过道两旁的同学都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座位里缩了缩，想给他让开更宽的路，也想更清楚地看看他。
有个同学不小心碰掉了桌下的笔，笔滚到了他的脚边，那同学慌忙说“不好意思”，想弯腰去捡，沈言洐却只是脚步顿了顿，弯腰捡起笔，递了过去，指尖碰到笔杆时，也只是轻轻一放，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甚至没抬头看那同学一眼，就继续往前走。
他对周遭所有或好奇、或探究、或惊艳的目光视若无睹，像是戴着一层透明的滤镜，把所有喧嚣都隔绝在外。
终于，他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旁，先把肩上的书包取下来——那是一个深灰色的双肩包，没有任何图案，拉链拉得很整齐——放在桌下，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阳光恰好透过窗户，落在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上，给他周身那层冷意镀上了一层暖边，金色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却并未融化他眼底半分的沉寂。
颜琳站在讲台上，看着他坐下的背影，才收回目光，低头把刚才分发剩下的几张备用学习计划放进文件夹里。
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个念头：这个转学生，好像真的有点特别。
他坐下后，没有像其他新同学那样西处张望，也没有拿出课本翻看，只是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搭着，目光落在窗外——窗外是学校的操场，几个同学正在打扫跑道，梧桐树的叶子己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有几片落下来。
他的眼神很专注，却又不像在看具体的东西，更像是在放空，仿佛整个教室的热闹，都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发什么呆呢？”
林晓雨悄悄走到讲台旁，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颜琳，“刚看你一首盯着沈言洐的方向，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奇怪啊？”
颜琳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才摇摇头：“可能刚转来，还不适应吧。”
“可也太冷淡了吧，”林晓雨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连李老师说话，他都只是点头，要是我，早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颜琳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往最后一排瞥了一眼——沈言洐己经拿出了笔记本，是纯色的黑色封面，他握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能看到他手腕处细细的青筋。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别人，也像是习惯了这样安静的状态。
教室里的氛围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同学们又开始埋头整理书本、讨论学习计划，只有偶尔，还有人会偷偷往最后一排看一眼，然后和同桌交换一个眼神。
而沈言洐，就那样坐在靠窗的位置，像一颗落在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却又很快归于平静，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记住了这个名字——沈言洐，那个有点特别的转学生。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