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少爷

认识张野那年，我才七岁。那时，张野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他说，我给了他全部希望。

张野离开我那年，我十六岁。妈妈早逝，亲爹抛弃，在学校里遭受霸凌。张野曾说，

他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可是，他说谎了……1.我来到周为民家的时候，

他正给他的女儿举办三岁生日聚会。屋里的气氛很是热闹。但当我进门的时候，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不认识的人小声问道：“这是谁啊？”周为民的妻子冷笑一声，

“谁知道啊，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臭要饭的。”听她说完，我缩了缩身子，

用手挡住那条穿了很久褶皱发腻的裙子。周为民十分慌乱地把我拉出了门。门一关。

周为民的脸瞬间板了起来，“周雨，爸不是告诉过你吗？有事和爸打电话，

别冒冒失失就过来，没看见你妈妈都生气了嘛！”我攥紧拳头，忍耐了好久，

还是将那句那个女人不是我妈给咽了下去。“爸，我打电话了，你的电话打不通。”“周雨，

没看见我在给你妹妹忙生日聚会吗？你是姐姐，就不能让让妹妹吗？有什么事非得今天说。

”“爸，我想借点钱……”我小声说道。空气顿时一片安静。周为民的眉头紧锁，

那是他生气的表现。“呵呵！”一声嗤笑，周为民的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冷眼看着我。“周雨，你是不是能耐了？一天天就知道要钱，是不是学坏了啊？”“爸，

我没有，我想……”“周雨，你想干什么啊？一天天正经事不干，只想着要钱，你看看，

天天穿得跟个臭要饭的一样，真给我丢脸。”我还想解释。周为民已经领着他的妻子进了门，

不忘陪笑道：“老婆，这孩子随她妈，好是一点不学啊……”门重重地关上。我站在门前，

良久，才小声地补充完之前未说完的话。“爸，我想买包卫生巾，不贵，最便宜的那种，

才十块……”2.我走在街上，又将裙子用力往下拽了拽，想遮住流淌到小腿上的血迹。

但效果不好。我听到路人的窃窃私语，感受到背后有些灼人的目光。将头低些，再低些，

这样他们就看不见你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天，我很希望自己有种叫隐身的超能力。

我走进超市，绕着放置卫生巾的货架徘徊了几圈。旁人也许只是在逛超市，但我总有种感觉，

他们在用余光看我。人少了，货架旁静得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我避开摄像，

快速拿了包卫生巾，藏进自己的裙子里。往外走时，我的心一直在砰砰跳。终于快到门口了。

一只粗大的手突然抓住了我，超市的保安将我带进监控室。指着屏幕上反复播放的行窃画面，

说道：“交出来吧！”我拽住裙子，低着头不吭声。保安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你再不配合，

我们就要报警了。”我仍旧没开口，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门吱呀响了一声。

张野从外面闯了进来，他把保安拉出门。过了一会儿，两人才有些眉笑颜开地走了进来。

张野说：“叔，你放心，这是我同学，为人很正派的，绝对不会偷东西的。

”保安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张野笑嘻嘻的脸，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放了我。

……“张野，你和那人认识吗？”“周雨，我和这超市的经理认识，特别熟，我刚进超市时，

就看你被那人带走了，我心想肯定误会，这的监控太老了，照人模糊，肯定错了。”“张野？

”“嗯？”“我真的没偷。”“周雨，我信你！”……张野一直把我送到了巷口才离开。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转过街角，再也望不见时，将藏在裙子下的卫生巾拿了出来。我骗了张野，

又一次。3.我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口哨声适时地响起。

陈倩倩和围绕在她身边的小团子忽然住了口，笑着打量我。我知道，我又要倒霉了，

不知道她们又要想出什么办法欺负我了。陈倩倩走到我前面，敲了敲我的桌面。“周雨，

今天很热吗?”我看向窗外，花红柳绿，春时的温暖，但并不炎热。

于是老实答道：“不……不算很热……”“不热，那你为什么抱两个西瓜进教室啊！

”班里响起很吵闹的哄笑声，男生拼命吹口哨，女生拼命鼓掌。

当一些带刺的目光扎向我的胸口时，我才听懂这个笑话。陈倩倩嘴角扬起，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估计很是满意这次恶作剧的效果。“放学后，老规矩，去厕所等着，

不去让你知道厉害……”陈倩倩小声地对我耳语道。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

我知道陈倩倩的又要欺负我了。4.我挪着步子进入厕所时。

陈倩倩正和她的小团体们吞云吐雾。陈倩倩说：“走近点，怕我吃了你啊！”于是我靠近。

陈倩倩扬起手，一巴掌甩在我脸上，脸庞顿时火辣刺痛。“周雨，你麻痹长能耐了是吧，

故意拖这么久才过来，那粪坑脑子聪明了啊，掺尿了是吧，还会算计了。”“没，没有。

”我解释道。陈倩倩没有听，一脚对着我肚子踹去。我倒在地上，手落在水泥坑的污水里。

想要站起来，肚子上传来的闷痛还在继续。“跪着吧！”陈倩倩吐了口烟，淡淡道。

厕所里还有几个人，她们上完厕所，便匆忙离去。有个女孩我认识的，小学同桌过呢。

但那又怎样呢？又不是第一次跪了，所谓的尊严早已尽去。我跪了下去。

那个小学的同桌出去时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复杂。不知为何，

我的心颤了一下，脑袋羞愧得耷拉了下去。陈倩倩和她的同伴将我视为空气般开始闲聊起来，

手上的烟灰不时弹在我身上。我伸出手掌，熟练地接着烟灰。

很多次的殴打告诉了我不接烟灰的代价。有时候她们的手会故意在空中抖几圈，

我的手便不得不跟着一起动。一不小心，失手让烟灰落在地上。

她们就会对着我的脑袋狠狠踢踹。我记得最厉害那次，我的眼睛短暂失明了几天。

我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要瞎了。那时，我想，这样也好，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在黑暗里慢慢等待死亡就好了。后来，眼睛好了，我大哭了一场，没有很多喜悦，

总觉得自己又错过了一次脱离苦海的机会。陈倩倩用脚踹踹我的胸，“玛德，是不是又大了，

周雨，你是不是属母牛的啊!”她的同伴们适时地陪笑了起来。我缩着身子，

任她们欺凌侮辱。5.陈倩倩的一个跟班忽然说道：周雨，我手机刚才掉坑里了，

你给我找找。我抬起头，那个说话的女孩手里握着手机，正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陈倩倩的脸上，也得意起来，装模作样地说道：周雨，快点，找不到手机，老子让你好看！

明知道恳求没用，可我还是哀求起来，求你们了，别这样！陈倩倩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对着我的脸就是一脚。最后再说一遍，把手伸进坑里，伸进去！没有办法拒绝了。

我以前总觉得尊严早已被践踏完了，现在忽然发现还剩些尊严藏在我心里。只是，

我今天才发现。我抬起手，缓缓伸向便坑。陈倩倩她们拿出手机，兴奋地开始录像。

6.住手!张野汗水淋漓地冲进了女厕所，引得一片惊呼。他拉起我，就往外拽。

陈倩倩她们反应过来后，想拦下我。张野顿时伸出胳膊横扫开，

红着眼睛疯了似的吼道：你们再敢动周雨一下，老子跟你们拼命！……张野拉着我，

一路沉默。我在哭。自从见到张野后，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淌。张野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掏出纸巾递给我。我手在颤，拿不住。张野又叹息一声，更加惆怅了。

他拿过纸巾帮我擦拭眼泪。周雨，她们一直欺负你，你怎么不和我说？！张野生气了。

张野，你知道陈大岩吗？那个很富的黑社会地产商？刚才欺负我的女生，

叫陈倩倩，陈大岩是她爸！张野帮我擦眼泪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会，他才说道。

周雨，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会为你拼命的！拼命？有用吗？人家有权有势的，

被打就被打了，学校都不敢管，我就是亲爹都不要的垃圾，只能忍着，告诉你，有屁用，

喊你一起去挨揍下跪嘛！我有些愤懑地想道，并且很想把这些想法大声地吼给张野听。

但看着张野满头大汗的紧张样子。我忽然意识到不该这么想的。毕竟，

张野是这个世界唯一还在乎我的人。7.张野从药店跑了过来，

拿出棉签蘸了些碘伏轻轻擦拭着我额头的伤口。我坐在石椅上，

忽然很想找个厚厚软软的抱枕，就地躺下，大睡一场。

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困意。张野，你怎么找过来的？

你记得你那个小学同学李彤吗？她给我打了电话喊我过来。

我想起了刚才那个叫李彤的女孩离开时复杂的眼神。心情低落了下来，莫名的羞耻感涌来。

我强迫自己忘掉这些情绪，然后看向张野。他正拿出一根新棉签，低头蘸了些碘伏。别动！

他柔声道。接着举着棉签，眼神专注地轻轻点拭着我的伤口。疼吗?我摇了摇头。

张野舒了口气，紧绷的神情松了下来。张野，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李彤？不然，

怎么还有她的联系方式啊！我故意调侃道。张野白了我一眼。你让加的，你忘了啊！

你当初和人家是好闺蜜，非让我加她联系方式！我脑袋有些发愣。

翻阅着记忆里那些生锈的画面，才想起自己以前有个很好的朋友叫李彤的。上学路上，

手牵着手，形影不离。只是，什么时候丢了呢？大概，是从妈妈离开的时候吧！

周为民找了新人便不再管我，我的脾气变得暴躁敏感，身边的人渐渐远去。有天，站在雨里，

一回头，才发现只有张野还举着伞站在我身旁为我挡雨。……张野，我不想上学了。

张野顿了一下，才说道：好！其实，我学习一向就不好的，上学也是浪费时间的……

我替自己解释道，找了很多理由，唯独略过那个叫陈倩倩的。她才是我不想去学校的原因。

张野一边帮我擦拭着额头的伤，一边附和着我。他低下头，又抬起头，

眼里多了一层朦胧的湿润。周雨，对不起，我挺没用的。没事的，怎么会怪你啊！

只剩下你对我好了，我除了感激哪里又舍得怪你呢！灰色的积云席卷过天空，

张野牵着带伤的我沉默向前走去。那年我十五岁，没有经历过毕业考，在一个寻常的阴霾天，

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8.张野帮我找了个在奶茶店的工作。店老板是个吝啬的吸血鬼，

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克扣我的工资……客人各色各样，大部分沉默，

也有不少总喜欢挑刺……但我依然很喜欢。可以自己赚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可以去买打折的卫生巾……还不会被人逼着跪在地上……很安心，真的很安心。

我开始习惯下班之后，带着盒饭去公园的长椅上坐一会儿。入夜了，没有什么人，

只有几只流浪猫。我将饭分出一些喂它们，它们便会立刻讨好地叫几声。

真是势利眼的猫咪啊！张野经常来找我，他打着两份工，总是看起来很累。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聊吝啬的老板，聊刁难的顾客……我们从不去聊遭遇过的欺凌什么的，

那是伤疤，揭开会很痛。张野偶尔会和我说说他的病情。他说本来医生预测他活不过十五的，

可他现在都快十七了。说这些时，他的眼里带着一种狡黠的笑意。

仿佛在为又一次逃过命运而庆幸。我陪着笑，因为这也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幸运。有时候，

张野看我吃得不算太好，便总会偷偷往我包里塞钱。我发现后又偷偷还回去。

因为这是张野的救命钱。他要吃药，他要住院，他要做手术……他要……活下去。

即使每天很辛苦地工作，打两份或三份工，不时要吃止痛药来维持身体的正常行动。

他也依然觉得很幸福。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啊！9.有天，

张野带着蛋糕跑到我的住处，大喊着：生日快乐！我才想起来那天是我的生日。

十六岁生日！张野点燃蜡烛，然后闭上眼说自己许了个愿。我愣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张野，这是我生日啊！你许什么愿啊！张野露出白牙傻笑道，嘿嘿，

被你发现了，周雨你也不是那么笨嘛！我佯怒给了他一拳。张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我才想起来他一直生病，担心内疚得眼泪快要掉了下来。张野忽然停止了咳嗽，

坏笑着朝我眨了眨眼睛。我才明白这个傻子又一次恶作剧了。但，我很开心。张野说，

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望吗？我不问，问了就不灵了。没关系，周雨，你忘了嗷，

反正今天又不是我生日。我希望你可以开心，永远像今天生日一样笑得那么开心。烛光下，

张野的眼睛里闪着光，很美好。后来，我懂得那种美好叫做希望。我闭上眼，许愿，

吹气……我希望张野可以永远陪着我，因为只有他陪伴的时光，我才能开心。

十六岁生日那天，我意识到张野是我生活里唯一的快乐。10.张野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