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惊悚连载
小说《暑假打工老板不给钱怎么办》“天火天火”的作品之沈南枝归岫是书中的主要人全文精彩选节:暑假在青鱼镇老客栈打工老板常叮嘱我们:二楼供奉着镇水将子时别上免得惊了将军吃我们以为是民俗噱直到那个暴雨夜——我亲眼看见自己跪在走廊尽疯狂扒食发霉的米而手机镜头我分明直挺挺地站在原嘴里塞满的……是我自己被撕下的指第二女老板笑眯眯递来三个辟邪香囊:好孩贴身就当是妈的见面1七月中旬的青鱼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沤烂的水草气镇口的牌坊被雨水洇黑...
主角:沈南枝,归岫 更新:2025-11-10 01:4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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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在青鱼镇老客栈打工时,老板常叮嘱我们:二楼供奉着镇水将军,子时别上楼,
免得惊了将军吃饭。我们以为是民俗噱头,
直到那个暴雨夜——我亲眼看见自己跪在走廊尽头,疯狂扒食发霉的米饭,而手机镜头里,
我分明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嘴里塞满的……是我自己被撕下的指甲。第二天,
女老板笑眯眯递来三个"辟邪香囊":好孩子,贴身戴,就当是妈的见面礼。
1七月中旬的青鱼镇,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沤烂的水草气味。镇口的牌坊被雨水洇黑了半边,
青鱼古镇四个字漆皮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石底。我们选择这里,
是因为归岫在文献堆里翻到了一句模糊的记载:青鱼镇,祠堂改客栈,镇水将军守宅,
夜不闭户。胥望说这是伪民俗,百度都搜不到。但我需要这个课题的原创性。
历史系大三的暑假,没有比尚未被学术猎手染指的民俗样本更诱人的东西了。
归云客栈的门脸比照片上更旧。一整面墙的木格窗,糊窗纸补了又补,像打了层叠的补丁。
推门进去,冷气扑面而来,混着艾草与陈年木头的味道。前台的柜台是整块杉木掏的,
木纹里嵌着黑垢,一看就有年头。是来打工换宿的学生吧?声音从柜台后升起。
沈南枝站起来时,我注意到她动作轻得出奇,像是从水里捞起的绸子。她约莫五十岁,
穿一件素色斜襟短衫,盘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鬓别着银簪。最怪的是她的笑,
嘴角弧度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让人觉得她不是在高兴,只是在履行一种礼仪。是。
我们三个,住一个月,帮忙打扫和接待。我把学生证递过去。她没看证件,
目光在我们脸上轮流停驻,最后停在归岫身上。学画画的?好,好。
那语气像在品鉴什么物件,二楼有间采光好的堂屋,原是放神像的,
改天收拾给你们当工作室。不用麻烦,胥望插话,我们住一楼员工房就行,
二楼不是供奉镇水将军吗?别惊扰神明。沈南枝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你们懂规矩,好。她从抽屉取出三把铜钥匙,钥匙柄上各缠着一缕褪色红绳,
一楼东头三间,原是我儿子的。他出去了,你们先住着。登记簿是硬壳的牛皮本子,
纸页泛黄发脆。我翻开最新一页,用馆阁体小楷填上我们三人的信息。目光往上扫,
发现过去半年,所有住客都签在一楼。二楼有一行备注,墨痕很新,写着:镇宅重地,
闲人免进。子时二刻,勿扰将军用膳。这是?我指着那行字。老规矩。
沈南枝正用抹布擦拭一只青花瓷瓶,瓶身画着抱鱼的娃娃,镇水将军是祠堂旧主,
我们占了人家的地方,得守人家的规矩。每晚子时二刻,将军要上楼吃饭,这时候动静大了,
会惊扰他。胥望与我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学术性的兴奋。
这不就是典型的供神饭习俗?神明人格化,需要人间烟火供奉,只是时间固定在子时,
倒也少见。归岫一直沉默,手指在柜台上无意识描摹木纹。这时忽然开口:沈阿姨,
将军吃什么?沈南枝停下擦拭的动作,抹布在瓶口拧成一股绳。孩子们吃什么,
他就吃什么。她转过来,笑容依旧标准,小孩子,不挑食的。入住手续办完,
她亲自领我们去房间。经过楼梯口时,我瞥见通往二楼的台阶。
那楼梯与我们脚下的完全不同,用的是老榆木,扶手被摩挲得包了浆,却半点灰尘不沾。
台阶上铺着麻织的防滑垫,颜色深得像干涸的血迹。楼梯很干净。我随口说。是啊,
沈南枝没回头,将军爱干净。东头三间屋子并排,门对门。我住中间,左边归岫,
右边胥望。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都是榉木打的旧家具。墙上糊着二十年前的报纸,
《青鱼日报》,日期是2003年8月17日。头版头条是镇东桥竣工,百年水患终得治
,配图上,一群人站在桥头笑,背景里隐约能看见归云客栈的招牌。归岫在屋里转了一圈,
忽然蹲下身,从床底摸出一只拨浪鼓。鼓面是羊皮,鼓身刷红漆,画着歪扭的虎头。
她摇了摇,鼓槌敲击发出闷响,像敲在人心口上。上一位住客落下的?胥望探头过来看。
沈南枝在门外站定,影子被走廊灯拉得很长。那是我儿子的玩具。她说,
他小时候爱哭闹,只有这个能哄住。你们别玩,玩坏了,他会不高兴。她走了,
脚步声轻得像猫。我们三个站在走廊里,一时间没人说话。胥望先打破沉默:这地方,
有点意思。是有点意思。我把那行子时二刻的备注拍下来,发到课题小组群里,
镇水将军,子时饭,典型的神明人格化祭祀。
可以写一篇《祠堂改造中的神格延续与时空错置——以青鱼镇归云客栈为例》。
归岫没参与讨论,她握着那只拨浪鼓,拇指摩挲鼓面上的虎头。虎头的眼睛被抠掉了,
留下两个黑洞,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说:这鼓面,是新的。什么意思?我凑过去。
羊皮放二十年,会脆。她轻声说,这个鼓面是新的,刚蒙上去不久。而且……
她把鼓翻过来,指着背面一道暗红色痕迹,这是血,不是漆。还很新鲜。
走廊尽头的声控灯灭了。没人出声,也没人跺脚让它亮起来。我们三个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
胥望忽然笑出声: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是老鼠血。他回房了,门关上,
发出很轻的咔哒声。归岫把拨浪鼓递给我,也回了房间。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面鼓,
鼓身冰凉,像握着一块浸过河水的石头。回到屋里,我把鼓放在桌上,打开电脑整理资料。
青鱼镇的历史很短,清末才成聚落,但因地处三江汇流处,水祭文化盛行。镇志记载,
每十年要祭水将军一次,用三牲五谷,由镇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主祭。
但从未提及子时二刻的惯例。手机震了一下,是归岫发来的消息:你有没有觉得,
沈阿姨一直在看我们的手?我回忆了一下。登记时,她确实反复看我们签字的手。
胥望递学生证时,她也盯着他的手指看了很久。当时我以为是长辈对年轻人的打量,
现在回想,那目光更像……在估价。别想太多。我回复,早点睡,
明天还要整理祠堂茶室。晚安。她回。我没睡。打开电脑,
调出《青鱼镇志》的电子版。这本镇志是民国十八年修的,扫描件很模糊。我翻到祭祀篇,
逐字辨认。在祭水将军条目下,果然有行小字批注:若用生人饭饲之,子可暂归,
母必失心。批注的笔迹与正文不同,像是后来添上去的。我把图片放大,
仔细观察那行朱砂字。字的起笔收笔都极重,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根挣扎的手指。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不是胥望的,胥望走路带风。也不是归岫的,归岫习惯贴着墙根走。
这脚步声从楼梯口来,往二楼去,每一步都踩在麻垫上,发出噗嗤、噗嗤的挤压声。
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五分。距离子时二刻,还有十五分钟。脚步声停了。
二楼传来极轻的开门声,又关上。整座客栈沉入死寂,连夏虫都不叫。
我想起沈南枝的话:将军爱干净。干净的,没有活物的声音。我忽然觉得,
这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里冲刷的声音。
还有……另一种声音。啪嗒、啪嗒。像水滴,落在木头上。从我床头方向传来。
我慢慢转过头。那只拨浪鼓,正立在桌角。暗红色的鼓身,在台灯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鼓面正中央,那颗被抠掉的虎眼位置,正往外渗着水珠。2第二天,归岫没去茶室打扫。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头疼。胥望端着沈南枝熬的姜汤进去,
十分钟后端着原封不动的碗出来。她怎么样?我问。不怎么样。
胥望把碗搁在井台边,发烧了,说看见墙上有东西在爬。我推门进去,
归岫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本就白,现在更是白得发青,像被水泡过的纸。
我伸手探她额头,触手冰凉,没有半点热度。没发烧。我说,你吓着了?
不是吓的。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荀真,那个神像……我看见它的脸了。
昨天她打扫的茶室,原是祠堂的正殿,现在改成会客用。神龛没拆,里面供着一尊木胎神像,
彩漆剥落,勉强能看出是武将打扮。镇水将军,名字威武,
但泥塑的五官在昏暗光线下总显得模糊不清,像被水晕开的墨。你看见什么了?
我拖过椅子坐在床边。指甲印。归岫说,神像的脸上,全是指甲印。不是刮的,
是……抠的。像有人想把那张脸从木头里抠出来。我愣了一下。你确定不是自然剥落?
不是剥落。她摇头,头发在枕头上扫出细碎声响,是指甲的弧度,一圈一圈,
从额头到下巴,密密麻麻。而且……她停顿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才又开口,
那些指甲印里,嵌着东西。什么东西?头发。她说,黑色的,女人的长头发。
我后背泛起一层薄麻。胥望在门外喊我,说沈南枝要我们去茶室帮她搬东西。
我给归岫掖好被角,把那面拨浪鼓塞进她枕头底下。别多想,休息。走出房间时,
我回头看了一眼。归岫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是旧式木顶,糊着报纸,
报纸上有水渍,洇出个人形轮廓。茶室里,沈南枝正用鸡毛掸子扫神龛。神像背光而立,
脸部笼在阴影里,确实看不清。她见我们进来,笑眯眯地递上两副白手套。
帮我把这些供品撤了,将军不爱吃陈货。供品摆在神龛前的方桌上。三盘水果,
两盘点心,还有一碗白米饭,饭上插着三根香,香烬落在饭里,像黑芝麻。我戴上手套,
端起那碗饭。饭粒冰凉,结了层硬壳,闻起来有股沤烂的甜味。这饭供了多久?我问。
三天。沈南枝说,将军嘴刁,三天一换。胥望在搬一筐纸钱,随口接话:阿姨,
您每天给将军换饭,那子时饭呢?也是三天一换?沈南枝的动作停住了。
掸子的毛尖停在半空,像被冻住。她慢慢转过脸,笑容还在,但嘴角往下垮了点。
你们昨晚听见了?听见什么?我装傻。没什么。她恢复动作,
掸子扫过神像的肩膀,子时饭是每天新鲜的。将军要长身体,不能怠慢。长身体?
我捕捉到这个词。神格固化,何来生长?这不符合任何民俗学记载。除非……被供奉的,
不是神。胥望比我反应快。阿姨,将军的塑像,怎么没开光?开光是指给神像点睛,
请神入驻。这尊镇水将军五官模糊,确实像未完工的坯子。沈南枝把掸子搭在臂弯,
伸手抚摸神像的头部。开了的。后来……又闭上了。她声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
将军说,外面的眼神太脏,他不要看。她收回手,指尖沾了点彩漆的粉末。
那粉末是暗红色的,不是漆,更像……我摇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搬完供品,
沈南枝赏了我们一人一碗冰镇乌梅汤。汤里泡着杨梅和桂花,甜中带酸,
是古镇夏日最好的消渴物。我喝着汤,目光扫过茶室的布局。这原是祠堂,天井还在,
只是加盖了玻璃顶。天井中央有口老井,井栏上刻满经文,井口被水泥封死,
上面压着块青石板。这井怎么封了?我指着井问。死过人。沈南枝说得轻描淡写,
我外甥,三岁那年掉进去。捞上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头发。她顿了顿,补充道,
他自己的头发,连根拔起。胥望差点被乌梅核呛到。沈南枝笑着拍他背。别怕,
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井封了,魂就安了。下午归岫好些了,非要去茶室画画。
她说要把神像画下来,回去查资料。我拗不过她,陪她去。沈南枝没反对,
还给归岫准备了画架和颜料。归岫对着神龛坐下,开始起稿。她画画的习惯是先画眼睛,
说是抓住了眼神就抓住了魂。她用笔尖蘸取墨黑,在纸上游走,可是画了一半就停住了。
怎么了?我问。画不出来。她说,我看见的,和画出来的,不一样。
她把画板转过来。纸上,神像的脸是空白的,没有五官。但在脸颊位置,
画满了螺旋状的纹路,像指纹,又像水的漩涡。我看见的就是这个。她指着螺旋纹,
不是指甲印,是漩涡。那些头发,是从漩涡里长出来的。我想笑她一句抽象派,
却笑不出。归岫的画我看过很多,她的风格是超写实,从不会这样潦草。除非她看见的,
真的就是漩涡。傍晚,沈南枝端来食盒。她每天傍晚都要上楼,说是给将军送晚膳。
食盒是朱漆的,盖着红布,她抱着它上楼时,身体微微前倾,像在护着什么东西。
楼梯又发出那种噗嗤、噗嗤的声音,麻垫被挤压,渗出细微的水汽。我站在楼梯口,
假装玩手机,实则观察。沈南枝的脚步很轻,手却抓得很紧。她上三楼吗?不,
二楼转角就没了影子。那二楼走廊不过五米长,三步就能走完,她却走了十几步,
像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路上。她进去了。胥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
但我刚才用激光测距仪量过,二楼走廊只有四米八。她从第几步开始,身影就消失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没数过,但确实有那么几步,她的背影像是融进了墙里。
可能是光学错觉。胥望自己打圆场,老房子,墙面不平。但他没再提激光测距的事。
夜里,我们三个挤在我房间里对笔记。归岫的画平摊在床上,
胥望的测距数据写在手机备忘录里。我把镇志的扫描件调出来,三人对照。批注的笔迹,
确实是沈南枝的。我把签名放大,你看这个‘枝’字的最后一笔,习惯性上挑。
她为什么要批注那句话?胥望问。提醒她自己。归岫的声音还哑着,像备忘录。
她怕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忘了她的‘子’,需要‘生人饭’才能‘暂归’。
归岫指着那行朱砂字,她怕忘了喂饭的时间,或者喂饭的方法。凌晨一点,
我们各自回房。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老房子隔音差,能听见胥望翻身,能听见归岫咳嗽,
还能听见……楼上的声音。咯吱、咯吱。像指甲刮木板,一下,一下,节奏均匀。刮一会儿,
停一会儿,再刮。声音不大,但清晰,像直接刮在耳膜上。我想起归岫的话:神像的脸上,
全是指甲印。指甲印里,嵌着头发。那现在刮木板的……是什么?我起床,光脚踩在地板上。
地板凉得像冰。我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刮擦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很轻的脚步声,
从楼梯口往我房门口来。啪嗒、啪嗒。水声。鞋底挤出水声。脚步声停在我门外。
我屏住呼吸,盯着门缝。门缝底下有光,走廊的声控灯是亮的。光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投下一片影子。影子细长,像人站着。但影子的头部位置,有两条更细的阴影垂下来,
像……头发。门缝很窄,影子遮住大半。我慢慢蹲下身,想看清那头发的长度。
影子突然动了。它弯下腰,头发阴影垂到地面。然后,我看见门缝底下,伸进来一样东西。
是一根手指。苍白,干瘪,指甲很长,缝里嵌着黑垢。那根手指在门缝底下摸了摸,
像在摸索什么。然后它停住,指尖对准我。我吓得往后退,撞到椅子。外面传来很轻的声音,
像笑,又像哭。好孩子。沈南枝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的指甲,该剪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确实长了,来了古镇后没顾上修剪。我死死攥着拳头,
不敢发出声音。那根手指缩了回去。脚步声离开,上楼。楼梯又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我冲到窗边,想从窗户看二楼。但二楼窗户从里面糊了纸,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一盏油灯的影子,在窗纸上晃,晃出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剪影。油灯晃了一夜。
我一夜没睡。天亮时,油灯熄灭,剪影消失。归岫的房门开了,她走出来,脸色比昨天更差。
她看见我,愣了一下。你门口怎么有头发?我低头,看见门缝底下,
确实有几根黑色长发,蜷曲着,像死蚯蚓。楼上传来沈南枝的声音,哼着调子模糊的童谣。
她下楼,端着那个朱漆食盒,盒盖依旧盖着红布。她看见我们,笑容标准。昨晚睡得好吗?
我盯着她端盒子的手。她指甲修剪得极短,几乎贴着肉。指甲缝很干净,没有黑垢。
挺好的。我说。那就好。她走过我身边,轻声说,将军昨晚吃了顿饱的,很高兴。
他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她进了厨房,门关上。归岫蹲下身,捡起那几根头发。
她对着光看,忽然手一抖,头发掉在地上。怎么了?我问。发根……她声音在抖,
发根上有血。3归岫把那几根头发夹进速写本,说要回去化验。但我知道没用,
古镇没有DNA检测,要等到开学,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我们未必有机会等到开学。
胥望制定了一个计划。他说,既然沈南枝每晚子时都要上楼送饭,
我们可以趁那时候用无人机从窗户探查二楼。归岫负责在楼下监控,我负责在一楼望风,
胥望操作无人机。她上楼需要多久?我问。从她拿起食盒到二楼灯光熄灭,
平均十二分钟。胥望说,足够我们飞一个来回。如果她提前下来呢?不会。
胥望很笃定,十二天来,她的时间误差没超过三十秒。她像钟表。归岫没说话,
她在画那几根头发。画得很仔细,每根发丝都清晰,发根的毛囊放大成一个个小黑点,
点与点之间,她用极细的笔勾出血管状的纹路。别画了。胥望不耐烦,
现在不是创作的时候。我在记录。归岫头也不抬,万一我们走不出去,
至少留下点证据。她用了万一和走不出去。我们都沉默了。下午,
我去了镇上的图书馆。青鱼镇太小,图书馆只有一间屋,书都是上世纪的。
但我在地方文献区,找到了《青鱼镇志》的影印本。不是电子版,是真正的影印本,
整本复印,装订成册。我翻到祭祀篇,在祭水将军条目下,
果然看到了那句批注:若用生人饭饲之,子可暂归,母必失心。
笔迹与登记簿上的备注一模一样。但在这本影印本里,批注旁边还有更小的字,用铅笔写的,
已经模糊:子时二刻,逆器动。三媒六证,缺一不可。我借了笔,
把这两行字抄在笔记本上。抄到逆器二字时,笔忽然不出水了。我甩了甩,再写,
纸上洇出一团墨渍,恰好盖住逆字。图书馆管理员是个驼背老人,戴着老花镜。
见我盯着墨渍发呆,他凑过来。年轻人,研究水将军?是,您知道些什么?
老人压低声音。将军其实不是神,是人。他指着镇志上的画像,民国时候,
镇里淹死个孕妇,一尸两命。家属把她配了冥婚,配给镇上的光棍。光棍收了钱,
夜里把女尸挖出来,想搜点首饰,结果女尸睁眼,把他拖进水里。后来那光棍就成了水将军,
镇里人建祠堂,不是敬他,是镇他。他说得绘声绘色,像亲历过。我记录下这个故事,
又问:那子时饭呢?有什么讲究?子时是一天里阴气最盛的时辰,鬼门开。老人说,
给鬼吃饭,得用生人饭。什么叫生人饭?不是新鲜的饭,是活人的饭。活人吃过的,
带着唾沫的,那才叫生人饭。鬼吃了,能尝到阳间的味,就不闹了。我心头一跳。
那如果……不是吃剩下的,是直接喂活人呢?老人脸色变了。那就是逆器。
用活人的阳气,养死人的阴气。活人被当饭喂鬼,鬼越来越强,人越来越弱。最后人不是人,
鬼不是鬼,成了双生煞。他不再多说,摆摆手让我走。我抱着镇志影印本,走在石板路上,
脑子里反复琢磨双生煞三个字。回到客栈,归岫还在画。她已经画满了五张纸,
全是头发、指甲、神像的局部放大。胥望在调试无人机,他拆了机身上的LED灯,
说怕反光暴露。今晚动手?我问。今晚。胥望说,归岫这个样子,拖不了太久。
归岫确实越来越不对劲。她不说头疼了,但开始梦游。胥望说,昨晚他起来上厕所,
看见归岫站在账房里,借着月光抄写账本。抄的不是数字,是名字。一整页账簿,
密密麻麻写满沈南枝三个字。她抄完就睡,第二天完全不记得。
胥望把账房里的纸拿给我看,字迹确实是归岫的,但笔锋僵硬,
像被什么东西牵着手写上去的。今晚必须弄清楚二楼有什么。胥望把无人机塞进背包,
否则下一个疯的就是她。晚饭时,沈南枝做了红烧鱼。青鱼镇的特产,鱼肉鲜嫩,
但我不停地想起图书馆老人的话:生人饭,活人吃过的。沈南枝盛饭时,用的是一个木勺,
勺柄很长,她从不让饭勺碰到自己的碗。多吃点。她给我夹鱼,筷子却不用自己的,
用的是公筷。她自己的碗筷,摆在手边,干干净净,一口未动。阿姨不吃?我问。
我吃过了。她笑,将军吃剩下的,我随便垫点。她真的吃了将军的剩饭?
还是……她就是将军?我埋头扒饭,鱼肉在舌尖化开,有股诡异的甜味。那不是鱼腥,
是更接近腐肉的味道。我想起拨浪鼓鼓面的水珠,想起发根的血丝,想起神像脸上的漩涡。
阿姨,归岫忽然开口,您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沈南枝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归岫,
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就在啊。她说,一直在二楼。
你们不是一直想见他吗?空气瞬间凝滞。胥望的筷子停在半空,我的手在桌下攥成拳。
归岫却像没察觉,继续说:那我们能见见他吗?沈南枝摇头。不行。他怕生。
你们身上阳气太重,会冲着他。她顿了顿,补充道,等你们变得跟我一样,就能见了。
什么样?我问。她伸出自己的手,摆在桌面上。她的手很白,白得发青,
指甲剪得秃秃的,甲床泛着不健康的粉白。这样。她说,等你们的指甲、头发、骨血,
都给了他,就一样了。她收回手,起身收拾碗筷。我们三个僵坐着,直到她进了厨房,
胥望才低吼一声:她疯了!她没疯。归岫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她在陈述事实。
我们确实是她的‘目标’。今晚必须上楼。子时前,我们各自回房做准备。
我把手机充到满电,胥望检查无人机电量,归岫握着那面拨浪鼓,
忽然说:如果楼上真的是她儿子,我们怎么办?拍照取证,然后报警。胥望说。
如果不是儿子呢?归岫问,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呢?没人回答她。我们心里都知道,
楼上不太可能是儿子那么简单。十一点四十,沈南枝的房门开了。她抱着朱漆食盒,
依旧盖着红布,脚步轻飘地走向楼梯。我们按照计划,胥望躲在窗户下准备放飞无人机,
我在一楼走廊尽头望风,归岫在院子里监控画面。沈南枝上楼了。麻垫被踩出水声,十二步,
十三步,十四步……她在第十四步消失。二楼的灯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糊窗纸,
晃出一个女人的剪影。她在跳舞,抱着食盒跳舞,像哄孩子睡觉。胥望放飞无人机。
螺旋桨发出轻微的嗡鸣,迅速升空,贴着二楼窗沿悬停。镜头对准窗户缝隙,红外模式开启。
画面传回归岫的手机。她盯着屏幕,忽然捂住嘴。看见什么了?我压低声音问。
她把手机转过来。屏幕上,二楼房间里没有沈南枝。只有那个朱漆食盒,放在地上,
盒盖打开,里面不是饭菜,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长发,长发堆成小山,上面插着三根香。
香在燃烧,烟不是往上飘的,是往下沉的,沉进头发堆里,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归岫的手指在画面里划了一下。看这里。她指着食盒边缘,那里有一只手,很小,
婴儿的手,从头发里伸出来,抓住一根头发,塞进嘴里,咀嚼。嚼得很慢,很享受。
我看得胃里翻江倒海。胥望操控无人机后退,想拍全景。就在这时,二楼的灯灭了。
画面一片黑暗。归岫的手机上闪过雪花点,信号中断。无人机的螺旋桨声停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从空中拽了下去。坠机了?我问。胥望脸色煞白。
不是坠机……是信号被屏蔽了。无人机失联前传回最后一个画面,你们看。
他调出缓存的照片。最后一张照片,是无人机坠落前瞬间拍的,角度朝上,
正对着二楼的屋顶。屋顶的房梁上,倒挂着一个人。不,不是倒挂。是正立,
但头转了一百八十度,脸朝下,看着镜头。那张脸,是沈南枝。4无人机没能找回来。
胥望说,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在二楼走廊尽头。那地方我们上不去,
沈南枝把楼梯口的铁门锁了,钥匙挂在腰上,从不离身。早上五点,沈南枝照例下楼做早饭。
她经过我门口时,我假装出来刷牙,瞥了一眼她的腰。钥匙还在,但红绳换成了黑色,
像头发编成的。阿姨早。我打招呼。早。她笑,昨晚睡得好吗?挺好。
我说,就是楼上好像有动静,是将军起来走动吗?她擦身而过时,脚步顿了顿。
将军夜里不睡,孩子嘛,闹夜。孩子。她用了这个词。但沈南枝的儿子,就算在世,
也该二十多岁了。早饭是包子,馅料是青鱼和韭菜,鲜美异常。我吃了一个,
包子皮上沾着一粒黑芝麻,我捏起来看,发现不是芝麻,是半粒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涂了透明甲油。归岫的包子上也有。她没吃,把包子掰开,在馅里挑出一根头发,很长,
绕在筷子上,扯不动,像长在包子里。胥望直接吐了。他吃的是馒头,
馒头里吃出指甲锉的碎屑,金属质感,硌得牙酸。沈南枝端着粥碗,坐在柜台后,
看我们的反应。不合口味?阿姨,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您这馅料,是自己剁的?
是我儿子剁的。她说,他拿手。她慢条斯理地喝粥,粥碗遮住半张脸,
只剩眼睛露在外面,盯住我们。那眼神不像在看活人,像在估算重量。他最近手艺见长,
她补充道,知道你们年轻人爱干净,指甲头发都收拾得利落,不会像以前那么粗心了。
归岫推开碗,快步走出客栈。我跟出去,看见她蹲在井边干呕。我拍她背,她抓住我的手,
指甲深深陷进我肉里。她在标记我们。归岫说,指甲、头发、吃食。
她在收集我们的东西。为什么?为了‘三媒六证’。她喘着气,你没发现吗?
胥望的指甲,我的头发,你的……你的什么?她还没拿到你的。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甲确实长了,但我没剪。沈南枝还没机会拿到我的指甲。她会的。归岫说,今晚,
她一定会找上你。白天沈南枝外出采购,说是去镇东头买新鲜的青鱼。我们趁机行动。
胥望有工具包,他打算用铁丝撬开楼梯口的锁。归岫负责望风,我负责在楼下制造动静,
如果沈南枝提前回来,我摔碎东西示警。但计划失败了。那锁不是普通的挂锁,是暗锁,
嵌在铁门里,撬不开。胥望满头大汗,归岫忽然说:别撬了,钥匙就在一楼。哪里?
账房。她说,昨晚我梦游时进去过,看见墙上挂着一排钥匙,其中一把缠着黑头发。
我冲进账房,果然在墙上看见钥匙板。一排铜钥匙,用红绳、黄绳、蓝绳标记。最边上,
一把钥匙用黑发缠着,发尾打了个死结。我伸手去摘,指尖刚碰到头发,头发就断了,
断口整齐,像被刀切过。钥匙入手冰凉,不是金属的冷,是皮肤的冷。我忍着恶心,
把钥匙插进铁门锁孔。严丝合缝,转不动。不是这把。身后传来归岫的声音。不是这把。
这把是开……她指着我身后,那个的。我回头。账房角落里,有个矮柜,
柜门被铜锁扣着。我走过去,用头发钥匙打开柜门。柜子里没有账本,只有三个陶罐。
陶罐不大,肚圆口窄,封着黄泥。罐身用朱砂画满符,符的样式和镇志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每个罐子旁边,都摆着一个小木牌,分别写着我们三个人的名字。荀真、归岫、胥望。
木牌背后,嵌着东西。写我名字的牌子,嵌着半粒指甲,透明甲油。写归岫的牌子,
嵌着一根头发。写胥望的牌子,嵌着一截指甲锉的碎屑。三媒六证。齐了。我们三个的碎片,
都在这里。我伸手想拿我的牌子,归岫猛拽我。别动!动了就认主了!我缩回手,
手心全是汗。柜子里有股甜腻的腥味,像羊水混着腐肉。陶罐里传出细微的抓挠声,
像婴儿在抠罐壁。这是寄魂瓮。归岫说,她把我们的东西封进去,
我们的魂就被她扣住了。她什么时候想取,就什么时候取。胥望脸色铁青。报警。
报什么警?我反问,三个陶罐,几块牌子,能说明什么?说我们被邪教仪式诅咒了?
警察会信?那怎么办?毁了它。归岫说,砸了瓮,烧了牌子,一了百了。
她抄起椅子就要砸,我拦住她。你疯了?砸了就是承认我们信这套,承认了,
就真的脱不了身了。那你说怎么办!她吼出来,眼泪同时滚落,
我不想变成她儿子的替身!我不想每天晚上听见婴儿哭!她崩溃了,蹲在地上哭。
胥望也蹲下去,抱住她。我站在柜子前,盯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那半粒指甲,
是我昨晚吃饭时咬下来的,当时随手吐在桌上,没想到被她收集了。她收集得这么全,
说明她一直在监视我们。我们以为自己在调查她,其实是她在豢养我们。走吧。我说,
今晚别住这儿了,去镇上旅馆。我们收拾了重要物品,趁着沈南枝还没回来,溜出客栈。
出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窗户。窗户纸上映出沈南枝的脸,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正站在那里看我们。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像一口井。我们跑了,跑得很快。石板路滑,
归岫摔了一跤,膝盖磕破。血渗出来,滴在地上。我们没敢停,一路跑到镇口的牌坊下,
才喘着气停下。现在去哪儿?胥望问。去车站。我说,离开青鱼镇。
但车站没有夜班大巴。最后一班车五点半就开了。我们只能在镇上找旅馆。
古镇只有两家旅馆,一家是归云客栈,另一家是水月庵,名字像寺庙,其实是民宿。
水月庵在镇西头,临水而建。我们敲门,开门的竟是个尼姑,法号静觉。她听我们说明来意,
没多问,领我们进了后院。你们惹上东西了。她开门见山,身上带着寄魂瓮的味儿。
我们愣住。静觉师太指着我的口袋。你兜里,有她的东西吧?我掏口袋,摸出那串黑发。
静觉接过,凑到鼻下闻了闻。这是脐带发。产妇剪下的脐带,晒干编成发绳,用来锁魂的。
你们从归云客栈来?沈南枝的生意,做到你们头上了?我猛点头,
把这几天的遭遇说了一遍。静觉听完,脸色越来越沉。她不是要复活儿子,
是要用你们的命,给她儿子做‘替死鬼’。什么意思?她儿子是横死,怨气重,
无法投胎。她想了个损招,找三个人,一男一女一阴命,凑够三媒六证,
把你们的命格‘借’给她儿子,让她儿子借尸还魂。你们三个,就是她儿子的新容器。
她指着归岫,你是阴命,八字轻,最容易被附身。又指胥望,你是阳命,火气旺,
适合镇魂。最后看我,你是中间的,拿来做‘引子’。我们该怎么办?
静觉师太沉吟片刻。只有一个办法。你们回去,把寄魂瓮砸了。砸的时候,要念大悲咒,
用金刚经盖顶。砸完立刻来找我,我帮你们超度。我们刚从那儿逃出来。胥望说,
现在回去,不是送死吗?逃不掉的。静觉说,脐带发在你们身上,你们走到哪儿,
她都能找到。不如主动回去,破釜沉舟。她给了我们三串佛珠,让我们戴在腕上。
这能护你们一时。记住,子时前必须砸了瓮,否则她上楼送饭,发现你们不在,
会立刻催动法器,到时候你们想回都回不去了。我们面面相觑。归岫先开口:我回去。
横竖是一死,不如死个明白。她摘下佛珠,塞回静觉手里。师太,这玩意儿没用。
如果真有用,沈南枝就不会在镇上横行这么多年了。她转身往客栈走。胥望跟上,
把佛珠也还了回去。我捏着手里的佛珠,珠子温热,像人的体温。我最后看了一眼水月庵,
庵门上挂着匾额,写着回头是岸。可我们的岸,在哪里?回到归云客栈,
沈南枝正在门口等我们。她换了身衣服,黑裤子黑短衫,像丧服。她看见我们,
笑容依旧标准。回来了?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你们不喜欢我这儿的饭。她转身进屋,
招呼我们坐下。今晚给你们加菜。最后一顿。最后一顿?我重复。是啊。
她回头,目光在我们身上一一扫过,过了今晚,你们就不需要吃凡间的饭了。
她进了厨房,门虚掩着。我们听见磨刀声,霍霍,霍霍,节奏均匀。归岫凑到我耳边。
砸瓮。现在。我们溜进账房,陶罐还在。归岫举起椅子,我捂住她的嘴。等等。
我指着罐子,你看。黄泥封口的罐子,封口裂开了。缝里,正往外渗黑色的液体,一滴,
一滴,落在柜板上。液体带腥气,像腐坏的羊水。归岫没再犹豫,椅子砸下去。陶罐碎了,
里面没有骨灰,没有胎发,只有半罐清水。水里有东西在游,像鱼苗,又像缩小的婴儿。
碎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三个罐子全碎,只有水,没有魂。我们被骗了。
身后传来掌声。沈南枝倚在门框上,手里握着磨好的刀,不是菜刀,是剃头刀,老式的那种。
砸得好。她说,演员的自我修养,就是要有毁灭道具的勇气。我们僵住。她走进来,
鞋底没发出半点声音。那些瓮是空的,真的在二楼。你们砸了假的,等于承认相信,
承认了,她就更容易动手。她举起刀,刀锋对准归岫。从你开始。你的头发最美,
他最喜欢。归岫尖叫,胥望扑上去。刀光一闪,胥望的手掌被划开,血溅在柜板上。
那血一落地,就渗进木板,像被吸收了。沈南枝弯腰,用指甲蘸了血,涂在自己嘴唇上。
好味道。她笑,年轻人,阳气就是足。她逼近,我们退到墙角。剃头刀在灯下反光,
刀柄上刻着名字:沈南枝。这不是她的刀,是……她儿子的?我儿子叫沈归。她说,
归,归来的归。他走了很多年,该回来了。你们三个,就是为他准备的‘新家’。
她举起刀,刀尖对准归岫的眉心。别动,不疼。就像剪指甲,一下就掉了。
刀落下的瞬间,归岫忽然不害怕了。她盯着沈南枝身后,平静地说:你儿子不想回来。
沈南枝停住。你说什么?他在你后面。归岫说,他说,他恨你。
他不要你准备的家。沈南枝猛地回头。她身后空无一人。但就在她回头的瞬间,
归岫抄起碎陶片,划向沈南枝的手腕。血喷出来,是黑的,落在地上,像墨。沈南枝没叫,
她看着自己的血,眼神温柔。好孩子,你弄疼我了。不过没关系,他马上就来照顾我了。
她倒下了,像一截枯木头。我们越过她,冲向楼梯。铁门锁开了,钥匙就在她腰上。
胥望拽下钥匙串,手抖得对不准锁孔。快点!归岫催。打不开!胥望吼,
钥匙不对!锁孔里传来咔哒一声,不是钥匙转动的声音,是锁舌自己弹开了。
铁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黑洞洞的楼梯。楼上没有光,没有声音。沈南枝的血从账房流出来,
顺着地板缝,流进楼梯口,一级一级往上爬,像有生命。还上去吗?胥望问。
不上也得上。我说,她死了,我们说不清。归岫带头,踏上楼梯。
麻垫在脚下发出噗嗤声,这次没有水汽,是实实在在的血。我们走到第十四级,
沈南枝消失的地方。她消失了,但我们没有。我们还在楼梯上,前面还有台阶。第十五级,
第十六级……一共三十三级。我们爬上了二楼。二楼走廊很窄,两侧是房间,尽头是神龛。
神龛里没有神像,只有那个朱漆食盒,盖子开着,里面黑发堆成山,婴儿的手不见了。
墙上贴满符纸,和镇志上的一样,是引魂箓。归岫忽然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耳朵。
他在哭。她说,好多孩子,都在哭。胥望也跪了,他拽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拽。
有东西在脑子里说话,他声音撕裂,说我是他爸爸,让我抱他。我没跪,
但我站不住。我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裤子黑短衫,头转了一百八十度,
脸朝下,看着我。是沈南枝。她没死,她在我们前面。欢迎回家。她说,孩子们。
5沈南枝站在那里,像一根折断又强行接上的枯枝。她的头确实转了方向,但脖子没有折痕,
仿佛那本是她正常的姿态。她开口说话时,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的,是从腹腔,像鼓声,
震得走廊嗡嗡作响。进来吧。她说,饭做好了。她转身,推开走廊尽头的门。
门轴发出婴儿的啼哭声,尖锐,刺耳。门后没有房间,是一口井。归云客栈的天井被封了,
但二楼的井口是开的。井栏上刻满经文,和一楼那口井一模一样。井很深,看不见水,
只听得见啪嗒啪嗒的滴水声。沈南枝跪在井边,身体前倾,像要栽进去。她没栽进去,
而是从井里捞出一个东西。是陶罐。黑陶的,罐口用黄泥封着,泥上按满手印,婴儿的手印。
她把陶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嘴里哼着童谣。摇摇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调子很熟悉,是江浙一带的《摇船歌》,但歌词改了。
外婆桥变成了外婆坟,好宝宝变成了坏宝宝。胥望和归岫还在地上挣扎,
他们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青紫。我没法动,不是不想,是动不了。
我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低头看,是头发。黑色的长发,从地板缝里长出来,
缠住我的脚踝。发梢往上钻,钻进裤腿,贴着皮肤往上爬,痒,麻,冷。沈南枝停止哼唱,
看向我。你最好奇,是吗?她说,那就你先来。她伸出手,那只手很白,
指甲是秃的,但指尖有血。她隔空对我一划,我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盖,齐根断了。没有痛,
只有凉。指甲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捡起来,对着光看,像在鉴赏宝石。
好指甲,她评价,厚实,健康。他缺这个。她把指甲盖按在陶罐的黄泥上,泥湿软,
指甲嵌进去,严丝合缝。罐子里传来满足的叹息,像婴儿喝到了奶。第二个。
她转向归岫。归岫的头发被拽住,不是被沈南枝,是被从井里伸出的另一只手。那只手很小,
婴儿的手,抓着归岫的发尾,一绺一绺地扯。归岫疼得尖叫,但叫不出声,
她的嘴被头发堵住了。沈南枝满意地看着。头发真好,又黑又亮。他生下来就是秃头,
没头发,被笑话。扯下来的头发被编成一股绳,也嵌进黄泥里。陶罐里的叹息更响了,
变成咯咯的笑。第三个。她转向胥望。胥望的血已经流了一地,手掌的伤口自己裂开了,
像被无形的手撕扯。血珠悬浮起来,飘向陶罐,在黄泥上画出符的纹路。符成,陶罐震动,
盖子自动弹开一条缝。缝里有光,有眼睛,很多眼睛,挤在一起,看着你。齐了。
沈南枝说,三媒六证,齐了。她把陶罐放进井里,井底传来水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接。
然后她站起来,身体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脖子慢慢转回来,脸朝上,对着我们。
她的脸变了。不是沈南枝的脸,是另一张脸,年轻男人的脸,眉眼与沈南枝有七分相似,
但眼神是怨毒的。妈。他开口,声音是沈南枝的,你找的三个家,我不喜欢。
沈南枝的身体剧烈颤抖,像在哭,又像在笑。不喜欢没关系,先住着。以后慢慢挑,
慢慢换。我不要住着。他说,我要出去。出不去。沈南枝说,你得先死,
才能活。我已经死了。他吼,死在你手里!沈南枝的身体僵住。
那张年轻的脸开始龟裂,从额头到下巴,裂成四块,露出底下的皮肤,是沈南枝的皮肤,
老年的,松弛的,布满褐斑。你恨我。沈南枝用原声说,我知道。但你不该恨我。
你该恨你爹,恨那个野种。她转向我。你知道我儿子的爹是谁吗?我摇头。
是胥望的爹。她说。胥望猛地抬头,眼神涣散。你说什么?你爹当年在镇上修桥,
夜里来找我,说喜欢我。我男人不育,我需要个孩子。他给了我孩子,却不要我。
孩子生下来,越长越像他,我男人起了疑心,天天打我。孩子十五岁那年,我男人喝醉,
说他是野种,他不认。孩子跑去问你爹,你爹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我不会认你。
沈南枝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孩子回来就疯了,把我推下井。我爬上来,
他又跳下去。我抓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淹死。井太深,尸体捞不上来,只能封了。
我男人说,丢人现眼,连丧事都不办。她抚摸着井栏。可我想他。
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去找法师,法师说,横死的人怨气重,得用‘寄魂瓮’养魂,
养够七七四十九天,再找三个命格相合的人,做个替身,他就能回来。她指着我们。
你们就是命格相合的。我算过,算了三年,才等到你们。胥望吼起来:你撒谎!
我爹是工程师,他不可能……不可能什么?沈南枝打断他,不可能出轨?
不可能留下种?你回去问你妈,她最清楚。你爹修完桥就走了,留下一笔钱,说是工程款。
那笔钱,是买我沉默的钱。胥望要冲上去,被归岫抱住。归岫忽然说:不对。
你说的不是全部。沈南枝看着她。你儿子不是十五岁死的。归岫说,他是三岁死的。
你亲手溺死的。因为你不确定他爹是谁,你怕他是你男人的种。你把他按在井里,
直到他不动。你男人发现后,把你打个半死,你趁他喝醉,也把他推下井。然后你疯了,
忘了自己杀过儿子,只记得他淹死了。沈南枝的脸色变了,从白转青,从青转黑。
你胡说。我没胡说。归岫说,我看见他了。他就在井里,三岁的样子,很乖,
很安静。他说,妈妈,我不怪你,你下来陪我吧。沈南枝尖叫起来,声音撕裂,
像猫被踩了尾巴。她扑向井口,要往里跳。我拽住她,她反手一抓,
在我手臂上留下五道血痕。你放开我!她挣扎,我要去找我儿子!
你儿子不想见你!归岫吼回去,他让你走!让你别再害人!沈南枝愣住了。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归岫。他真的这么说?真的。归岫说,他说,妈,
你每次喂我吃饭,我都吐出来,因为那是别人的指甲头发,我不喜欢。我要我自己的妈,
不是偷来的。沈南枝的眼泪掉下来,不是透明的,是黑的,混着血。
我只是想让他回来……他回不来了。归岫说,他早就被你杀了,魂飞魄散。
你养的,只是你自己的执念。那个陶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你自己的脐带血。
沈南枝彻底瘫软,倒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发出婴儿般的啼哭。井里的抓挠声停了,
头发缩回地板缝,一切恢复死寂。我们三个互相搀扶着,走下楼梯。一楼大堂,
沈南枝的男人回来了,那个骑老凤凰单车的男人。他站在柜台后,正在拨算盘,见我们下来,
抬眼一笑。都解决了?他问。我们愣住。他继续拨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她每年都要找三个人,每年都说要复活儿子。其实儿子早投胎了,就投在隔壁镇,
都上小学了。她不知道,我也不告诉她,由她闹。反正每年暑假,
总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来换宿,供她折腾。他停下手,看我们。你们三个,命最硬,
居然能全须全尾下来。往年都疯一个,死一个,失踪一个。他拉开抽屉,取出三个信封。
这是酬劳,每人两千。封口费。出去别乱说,青鱼镇还要做生意。胥望要冲上去,
我拉住他。你早知道?我问那男人。知道啊。他笑,我不仅知道,我还帮忙。
那些指甲头发,都是我剪的。你们睡觉时,我进去,剪指甲,扯头发,拌在饭里。她喂饭,
我看着,配合得天衣无缝。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她这里有问题,但我没有。我得赚钱,
还得顾家。儿子虽然走了,日子还得过。说得理所当然。我们拿着信封,走出客栈。
天亮了,青鱼镇醒来了,石板路上有挑担的,有洗衣的,一切如常。我们走了,没回头。
归岫的手在抖,胥望的眼在发红,我的手臂上,五道血痕开始渗血。那血,是黑的。
6我们没走成。刚到镇口的牌坊,归岫就倒下了。她没昏倒,是腿软,像被抽了筋,
跪在地上,爬都爬不动。胥望去扶她,手刚碰到她胳膊,就缩回来。
她身上……有东西在动。他说。我蹲下身看。归岫的脖子后面,皮肤下鼓起一个小包,
游走,像蚯蚓。包很小,只有指甲盖大,但游得很快,从后颈爬到耳根,又爬到太阳穴。
归岫的眼神直了,嘴里吐白沫。怎么办?胥望吼,去医院?医院没用!我说,
这是邪门玩意儿,得找静觉师太。我们掉头往回跑,水月庵的门却关了。敲了半天,
出来个小尼姑,说师太早课去了,要等晌午才回。我们等不了,归岫已经开始翻白眼,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我把她平放在地上,想给她做心肺复苏。
手按在她胸口,却按不下去。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顶着,像塞了块石头。我掀开她衣领,
看见她胸口皮肤下,浮现出一张脸。婴儿的脸。五官模糊,但能看出在笑。笑得很开心,
像在妈妈怀里。寄魂。胥望喃喃,她真被寄魂了。归岫忽然坐起来,眼睛睁开,
但眼神不是她的。是沈南枝的,或者说,是沈南枝儿子的。她开口,声音却是婴儿的啼哭。
妈妈……饿……她爬向牌坊下的阴沟,那里有积水,浑浊,发臭。她俯身要喝,
被我拽住。她回头看我,眼神怨毒,张嘴咬在我手上。牙印很深,流血了。血一滴在地上,
归岫就清醒了。她看着我手上的伤口,大哭。对不起,我不知道……没事。我说,
现在知道了。那东西怕血,特别是活人的血。我咬破手指,把血抹在归岫眉心。
她皮肤下的脸扭曲了一下,消失了。但包还在,只是不游了,停在锁骨位置,像颗痣。
胥望也咬破手指,抹在自己手心。他的伤口本来就在,血更多。他把血抹在归岫后颈,
包又小了一圈。以毒攻毒。他说,我们的血,阳气重,能压住它。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得把那个陶罐彻底毁掉。静觉师太不在,我们只能自己回去。
归云客栈的门虚掩着,沈南枝的男人在门口扫地。看见我们回来,他一点不意外。
就知道你们得回来。他说,她死了,你们身上的契还在,解不了,就得死。
怎么解?我问。上楼。他说,把井里的罐子捞出来,摔了。罐子一碎,契就解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胥望愤怒。早说你们信吗?他继续扫地,再说,
我也得看她死透了没。她不死透,罐子砸不得,砸了反噬更大。她现在死了?死了。
男人说,你们走后,她跳进井里了。我听见水声,咕咚一声,没了。现在井里两个,
母子团聚。我们头皮发麻。但归岫的状况不能再拖。我们上了二楼,走廊还是那样窄,
尽头那口井还在。井水发黑,看不见底。谁下去?胥望问。没人回答。我当组长,
这时候得带头。我找了根麻绳,绑在房梁上,另一头系在腰上。我下去,你们在上面拉。
归岫拽住我。别去。井里有东西。我知道。我说,但我不去,你去?她松手了。
我抓着绳子,慢慢滑进井里。井壁湿滑,长满青苔,青苔下刻满经文,和井栏上的一样。
越往下越黑,水腥味越重。脚终于触到水面。水冰凉,刺骨。我用脚尖探,探到井底有东西,
不是泥,是陶罐。很多陶罐,密密麻麻,像坟场。我弯腰,摸到一个。罐子很小,
和我手臂差不多长,封着黄泥。我抱住罐子,往上喊:拉!绳子往上收,
我抱着罐子上升。快到井口时,罐子忽然重了,像里面装满了水。我抱不住,罐子脱手,
坠落。井底传来碎裂声,闷闷的。同时,归岫尖叫起来。我看见井口的光被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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