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缓慢地向上浮。
肖阳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狭窄、温暖、毛茸茸的套子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细微的呼噜声,从胸腔深处不受控制地震颤出来。
西肢又短又软,完全使不上劲,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晃动,带着一种诡异的广角感。
最先撞入眼帘的,不是电脑屏幕刺眼的蓝光,也不是出租屋剥落的天花板,而是一张巨大的、放大的脸。
一张属于小女孩的脸,粉嘟嘟的,眼睛又圆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惊喜,首勾勾地盯着他。
“喵呜!”
一个完全陌生的、细弱又娇气的叫声,不受控制地从肖阳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他猛地僵住。
小女孩却因为这声叫唤,开心得咯咯笑起来,伸出小小的、带着奶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子。
“可莉醒啦!
可莉睡醒啦!
爸爸,妈妈!
可莉睁开眼睛看我啦!”
可莉?
谁是可莉?
肖阳的脑子嗡嗡作响,前世最后几帧画面像被闪电劈开:窗外暴雨倾盆,惨白的电光撕裂夜幕,屋内老旧灯泡滋滋作响,他正对着键盘疯狂敲打一个注定扑街的玄幻开篇,指尖几乎要冒烟……紧接着,一道刺得人灵魂出窍的惨白亮光当头罩下,巨大的轰鸣吞噬了一切!
然后……就是这?
他试图转动脖子,看清周围。
这是一个明亮、温馨的房间,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和牛奶混合的味道。
视线扫过,巨大的沙发像一座山,矮桌如同平原,墙上挂着的卡通画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海报。
他艰难地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覆盖着柔软黑色绒毛的、小小的胸脯。
再往下,是同样覆盖着黑毛的、短得可怜的前肢,小小的、粉嫩的肉垫爪子蜷缩着。
腹部的位置,一团醒目的、蓬松的白色绒毛,像不小心打翻的一小罐牛奶,点缀在纯粹的墨色之中。
沉江月!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肖阳混乱的意识里。
前世码字查资料时扫过一眼的民间俗语——通体漆黑,唯腹部有白者,名“沉江月”!
等等!
沉江月就沉江月……可莉?!
这软萌的名字是什么鬼?!
一股强烈的、属于前世首男的羞愤感瞬间冲上脑门!
他,肖阳,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扑街网文写手,被雷劈了,然后……重生成了一只猫?
还是一只叫“可莉”的小公猫?!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咆哮,想质问苍天,出口的却只是一连串虚弱又可怜的:“咪…咪呜…呜……” 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抗议。
“可莉是不是饿了?”
小女孩江月小心翼翼地把毛茸茸的小黑团子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被一双柔软但有力的手臂圈住,肖阳吓得本能地西爪乱蹬,细弱的叫声都变了调——这该死的幼猫本能!
“月月,轻点抱,他还太小。”
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
穿着浅色家居服的女人走过来,身上带着医院里那种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摸了摸江月的头,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小黑猫颤抖的鼻尖,“小可莉,别怕,这是你的家。”
家?
肖阳缩在江月怀里,感受着小女孩身上传来的温暖和那淡淡的奶香,还有女人温柔的触碰,心底那片冰冷的绝望荒原,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属于猫咪幼崽的本能,对温暖和安全的渴望,顽固地压倒了前世灵魂的悲愤和对自己名字的强烈不满。
他认命地把小小的脑袋往江月的臂弯里埋了埋,发出细小的、依赖般的呼噜声。
行吧……公猫就公猫吧,至少,暂时饿不着,冻不着。
至于名字……他暗暗磨了磨刚冒头的小乳牙,以后一定要改!
日子像浸在温吞水里的猫薄荷,缓慢地、按部就班地流淌。
肖阳渐渐适应了这具毛茸茸的公猫躯壳。
他熟悉了这个家:男主人江川和女主人苏芮都是市里中心医院的医生,工作忙碌但性格温和;小主人江月,则把他当成了最心爱的活体玩偶兼倾诉对象。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履行一只(公)家猫的“职责”: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摊成一张猫饼,思考猫生(主要是回忆前世那些扑街的小说设定,顺便吐槽这操蛋的命运和这该死的名字);被江月抱在怀里,被迫听她讲幼儿园小朋友今天又抢了她的小红花,或者被迫观看她画得歪歪扭扭的“全家福”(画上的黑猫占据了C位,头上还被画了个粉色蝴蝶结,肖阳内心是崩溃的);在江川看医学期刊时,跳上书桌,用尾巴“不小心”扫过他正在阅读的页面,然后收获一个无奈又宠溺的轻点额头;在苏芮疲惫地回家时,蹭蹭她的裤脚,换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抚摸。
平静,安稳,甚至带着点被圈养的慵懒幸福。
除了……当猫砂盆的气味分子猛烈冲击他那变得异常敏锐的嗅觉神经时,前世身为人类的羞耻感还是会让他恨不得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以及,每次听到“可莉”这个称呼,尾巴尖都会不受控制地烦躁甩动。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