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白墙的庭院里,秋蝉正趴在斑驳的竹篱上发出最后一声嘶鸣。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将西厢房内的香炉映得忽明忽暗,炉中沉水香正腾起细烟,在檀木雕花的床榻上方织成游龙形状。
首到床上的俊逸少年突然发出压抑的闷吼,那烟霭才猛地碎成齑粉。
云虚的指节几乎要掐进太阳穴里。
墨色长发如被暴雨打湿的鸦羽,黏腻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冷汗顺着剑眉淌过玉面,在月白色中衣领口洇出大片水痕。
他蜷缩的脊背弓如绷紧的弓弦,指腹碾过鬓角时,甚至能摸到后颈处那道浅淡的剑形胎记正在发烫。
自他懂事起,这块胎记便如休眠的活物,每逢霜降时分便会隐隐作痛,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仿佛有千万把钝刀在颅内搅动。
"呃...啊!
"床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少年突然翻身滚落在地,锦被裹着绣有暗纹云纹的缎面滑落在地。
他蜷缩在青砖上,耳中响起万马奔腾般的轰鸣,眼前却闪过无数破碎画面:辉煌殿宇在暮色中崩塌,玄色衣袂的男子握着断剑倒在云海,还有个素衣女子的指尖正往他眉心注入金光,唇角动着却听不清唇语。
最清晰的是一柄悬浮在空中的青铜古剑,剑身刻满古老符文,每一道符文扭动着钻进他的识海。
"痛...好痛..."云虚的指甲深深抠进砖缝,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竟诡异地凝而不散,化作点点荧光。
床头案几上那枚半透明的玉坠突然发出嗡鸣,表面浮起细密的裂纹,内里封存的金色光点正疯狂撞击着桎梏,仿佛急于挣脱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里的秋风突然卷起满地梧桐叶,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影。
云虚的嘶吼渐渐低哑,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他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鼻腔滑落,伸手一摸,掌心里竟沾满金红相间的血。
就在意识即将陷入混沌时,脑海深处突然传来剑鸣般的清越之声,那些翻涌的记忆碎片如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化作万千光尘簌簌坠落。
当云虚再次睁开眼时,暮色己浓。
烛台上的烛芯"噼啪"炸开火星,将他眼中尚未褪尽的金芒映得忽明忽暗。
他盯着头顶床架上雕刻貔貅,只觉胸腔里有股热流翻涌,后颈的剑形胎记还在发烫,却比先前轻了许多。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砖,忽然触到一片湿润——是方才抠砖时留下的血痕,此刻那些血迹竟己凝结成细碎的金箔状,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这是...?"他撑着案几站起身,忽然注意到铜镜里的自己眼底泛着细碎的银色星纹,像星辰碎在墨色深潭。
秋风掠过檐角铜铃,发出清越的响声。
云虚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忽然想起今日是霜降,也是他年满十六的生辰,但此刻幽静的庭院中空无一人,或许也只有自己记得吧。
窗外,一片梧桐叶恰好落在窗台。
云虚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他摸向床头的玉佩,却发现裂痕己自行愈合,内里的金光比往日明亮数倍。
指尖抚过玉佩背面时,突然触到了一道新刻的纹路,云虚的指尖在玉佩背面的新纹路上反复摩挲,冰凉的触感混着心悸的热度。
这枚双鱼衔尾纹的羊脂玉佩,是母亲临终前用最后力气挂在他颈间的。
十几年来他每日贴身佩戴,连纹路里沁着的那点浅红血丝都记得分毫不差,此刻却在双鱼眼睛的位置,多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螺旋纹,像新生的银线嵌进玉体。
"娘..."他低唤一声,指腹按在玉佩中心,忽然听见极细的"咔嗒"轻响,仿佛某种机关解锁。
银白色的光突然从玉佩鱼眼处迸发,如月光凝成实质的流萤,顺着他的掌心爬向后颈。
几乎与此同时,后颈的剑形胎记泛起烫金的光,两种光芒在皮肤下相撞的刹那,云虚眼前闪过刺目白光,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像是有生锈的齿轮在识海里硬转。
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灌入了脑海中,天穹裂开十二道金缝,星子坠成流火。
悬浮于云海之上的"九霄仙宫"前,朱漆宫门上的鎏金瑞兽图腾正在融化,滚烫的金液滴落石阶,将青砖灼出焦黑窟窿。
宫墙内传来法诀爆裂的轰鸣,夹杂着灵器碎裂的脆响,穿云裂石的惨叫里,有个玄色衣袍的男子抱着个襁褓,正被十几道道黑影追杀。
男子反手挥出三柄飞剑,他的右肩染血,衣摆己被血水浸透,每一步踏在云层上,都溅起大片金红色的血雾,那是高阶仙修才有的"赤霞血"。
追来的黑影们身着绣着骷髅藤的灰袍,手中骨笛吹出的音波所过之处,仙宫石柱纷纷崩裂,露出内里封存的壁画。
襁褓中的婴儿突然啼哭,颈间玉佩发出蜂鸣。
男子低头时,云虚看清了他的面容——与自己镜中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心间多了一枚金色钟形印记。
"小虚,莫怕..."男子嗓音沙哑,指尖按在婴儿后颈,剑形胎记应声亮起,与此同时,仙宫中央的一柄青铜古剑突然发出震天长鸣,迸射出万道金光,将即将崩塌的穹顶暂时定住。
云虚在现实中剧痛却在此刻袭来。
记忆里的男子突然喷出赤红鲜血,背后的黑影抓住时机,一根骨笛同时刺向他后心。
男子将襁褓抛向古剑,自己转身时,云虚看见他背后的衣料己被撕开,露出与自己后颈相同的剑形胎记,只是那胎记周围,被暗黑色气息纠缠。
"带着他...去人间界..."男子的声音混着古钟余韵,在云虚脑海里炸成碎片。
画面最后定格在襁褓坠落的瞬间,玉佩与古剑同时发出强光,将婴儿包裹成光茧,而仙宫穹顶终于轰然崩塌。
在黑影的惊呼声中,云虚看见无数钟乳石从天而降,其中一块击中男子后心,暗金色锁链应声崩断两根,鲜血溅在光茧上的刹那,云虚后颈的胎记突然剧痛,现实中的他踉跄着撞向铜镜,镜中倒影的胎记周围,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锁链虚影。
银光与金光同时熄灭时,云虚发现手中的玉佩己完全变了模样:双鱼衔尾纹中央,赫然多出一座悬浮的古剑图案,剑身上的九个古字正泛着微光。
后颈传来湿黏的触感,他摸了把,掌心竟沾着金粉 那是方才金光溢出时,胎记在皮肤上留下的烙印。
从家族亲辈的冷落,和玉佩以及剑形胎记的奇异,以及这些残碎的记忆碎片,都证明了自己身世绝不仅仅那么简单。
窗外,一声雁鸣刺破秋夜。
云虚盯着镜中自己眼底未褪的金芒,指腹按在镜面上,云虚凝视着自己眼中淡金颜色,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