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李崇扶着雕花床沿坐起,喉间溢出半声压抑的咳嗽。
窗纸透进的光像浸了水的棉絮,将屋内青灰色帷帐染得愈发昏暗——这是刘家西跨院最偏僻的厢房,他搬来三年,床脚的铜炉从未烧过暖香。
“又咳了?”
外间传来粗使丫鬟小桃的哈欠,“昨儿刘大娘子让送的补药,您倒是喝啊,省得招主子们嫌。”
李崇攥紧被角,指节泛白。
补药?
他记得昨日那碗褐色药汁里飘着半片银杏叶,是前院刘夫人房里熏香用的。
刘家上下都知道,他这“病秧子”的身子早被当年那场抄家吓垮了——父亲李存勖因“通敌”获罪,满门三百口血溅长安,唯他被乳母塞进运炭车逃出,后来被幽州刘氏捡去做了赘婿。
“阿崇,该用早饭了。”
推门声惊得李崇一颤。
刘清鸢立在门口,月白骑装束得利落,腰间银鱼佩随动作轻响。
她是刘仁恭最宠的嫡女,却总爱穿得像个要上战场的兵卒。
此刻她手里端着青瓷碗,碗里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李崇喉咙发紧:“你又替我求了?”
“求什么?”
刘清鸢大步进来,将粥碗往他膝头一放,“不过是说你咳得厉害,我爹嫌吵,让你在房里用饭。”
她转身时,李崇瞥见她袖角沾着草屑——定是天没亮就去校场练箭了。
这个总把“弱鸡”挂在嘴边的女人,昨晚还替他挡了刘夫人摔来的茶盏,腕子上现在还青着。
“趁热吃。”
刘清鸢扯了把椅子坐下,靴跟磕得青砖响,“吃完跟我去前院,我爹要见族中子弟。”
李崇刚舀起一勺粥,窗外突然传来尖笑:“妹妹倒是贴心,连喂饭都包了?”
刘云飞掀帘进来,玄色锦袍绣着金线云纹,腰间玉牌比他整个人还招眼。
这位刘家长子最恨的,就是父亲当年为拉拢沙陀部,偏选了个“罪臣遗孤”当清鸢的夫婿。
“大哥。”
刘清鸢冷着脸起身,“阿崇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
刘云飞凑近李崇,酒气混着沉水香首扑人面,“我听说昨日西市药铺的王大夫说,他这咳疾是心肺受损——可当年李将军府的小公子,可是能骑烈马射飞雁的主儿。”
他突然捏住李崇手腕,“怎么?
装病装了三年,骨头都软了?
“李崇任由他捏着,目光落在刘云飞腰间——那是他十二岁时射下的海东青尾羽,被刘云飞抢去做了扇坠。
当年父亲说“崇儿这箭法,比为父当年还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他喉间一甜,竟真咳出半丝血沫。
“哥!”
刘清鸢推开刘云飞,从怀里掏出手帕按在李崇唇上,“你闹够了没有?”
刘云飞拍了拍被推开的袖子,笑得肆意:“我闹?
等会儿爹要考校族中子弟骑射,清鸢你可得当心——别让你这病秧子夫婿,连我家护院都比不过。
“他转身时扫了眼李崇的粥碗,”对了,这粥里我加了点好东西,补补你这虚得发颤的骨头。
“门“砰”地关上。
刘清鸢攥着带血的帕子,指节泛白:“他往粥里下了巴豆。”
她突然抓住李崇的手,“阿崇,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当年你父亲...““清鸢。”
李崇按住她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中衣传来,“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三年前在幽州城门口,刘仁恭拍着他肩膀说“贤婿安心”时,眼底是看蝼蚁般的怜悯;刘夫人把他的书箱扔进池塘时,说“赘婿要什么学问”;连厨房里的杂役,都会把馊了的馒头塞给他——只因为他是个没了家族、没了武力、连咳嗽都要招人嫌的废物。
可他记得父亲教他读《孙子兵法》时,烛火在竹简上跳动的光;记得母亲把玉麒麟挂在他颈间,说“这是李家的魂”;记得那夜抄家时,乳母咬着牙把他塞进炭车,血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至今不敢忘。
“我去换身衣服。”
李崇将玉麒麟塞进衣领,起身时脚步虚浮,却没扶刘清鸢伸来的手。
前院正厅飘来肉香。
李崇站在廊下,看着刘仁恭坐在主位,刘云飞正夹起一只鸡腿往嘴里送,几个族中子弟有说有笑。
刘清鸢拽了拽他袖子:“爹说了,你不用进去。”
“无妨。”
李崇往前迈了一步,喉间又涌上腥甜。
他望着厅内鎏金香炉里飘出的烟,突然觉得那些缭绕的雾气里,藏着什么他从未看清的东西。
首到午后。
李崇独自在庭院里散步,绕过那株老槐树时,袖中的玉麒麟突然发烫。
他摸出玉佩,却见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一阵刺痛从眉心炸开,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唐策·初始面板人物:李崇智略:72(凡士之上)武勇:31(病体未愈)威望:15(寄人篱下)气运:???
(混沌未明)事件关键节点:三日后辰时,幽州盐车过桑干河遇袭(隐藏信息:主谋为...)李崇踉跄着扶住树干,指甲深深掐进树皮。
他揉了揉眼,那些泛着金光的字依然清晰。
又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疼得倒抽冷气——不是梦。
“这是...”他盯着面板最下方的“历史残卷(未解锁)”,喉结滚动。
三年来他装病藏拙,原是怕重蹈父亲覆辙,可此刻眼前的字像一把火,烧穿了他心里那层裹了三年的茧。
远处传来小桃的呼唤:“姑爷!
大娘子让您去偏厅,说有要事商量!
“李崇迅速收起玉佩,指尖还在发抖。
他望着庭院里被风吹落的桃花,突然笑了——三日后的盐车劫案,刘夫人的陪嫁里可还有二十车私盐?
而面板上那个被隐去的主谋名字,是不是该让某些人,尝尝被算计的滋味?
风掠过他发梢,带起半片桃花。
李崇整了整皱巴巴的青衫,朝着偏厅走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连粥里有毒都只能忍下的废物了。
李崇攥着发烫的玉麒麟往演武场走时,袖口被风掀起,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那是方才掐自己留下的印记。
他每走一步都在确认:面板上的字还在,三日后的劫案信息还在,连“主谋”二字后若隐若现的墨点,都像根细针扎在他神经上。
刘清鸢的竹屋在演武场尽头,窗纸透出暖黄的光,夹杂着铁器碰撞声。
李崇推开门,正撞见她单脚踩在条凳上,用布巾擦拭铁胎弓——那是她十六岁生辰时刘仁恭送的“镇北弓”,弓身刻着“破胡”二字,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你怎么来了?”
刘清鸢抬头,见他脸色发白,眉峰一蹙,“又咳厉害了?
我让小桃去煎...““清鸢。”
李崇反手关上门,喉结动了动,“我知道三日后盐车会遇袭。”
竹屋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刘清鸢的手顿在弓把上,布巾“啪”地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桑干河的盐车。”
李崇上前一步,“辰时过浅滩,会有三十个蒙面人劫货。
主谋...“他盯着她身后挂着的幽州舆图,”是北市的钱记米行。
“刘清鸢霍然起身,镇北弓在她掌心转了半圈:“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爹今早才跟盐商签的运货单,连押运的人都是我亲自挑的。
“她眯起眼,”莫不是刘云飞那厮又使什么阴招,故意...““不是。”
李崇抓住她手腕,触感比他想象中更凉——这双手能开百石弓,此刻却因他的话微微发颤,“清鸢,我没疯。
三年前我装病,是怕重蹈父亲覆辙,可现在...“他松开手,玉麒麟从领口滑出,”我有办法证明。
“刘清鸢的目光落在玉佩上。
那是块水头极润的和田玉,麒麟纹路被磨得发亮,她曾在李崇咳得最狠时替他捡回过三次——此刻玉面竟浮着淡淡金纹,像活了般流转。
“你...你这玉...”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玉面,李崇眼前突然闪过新的画面:人物属性·刘清鸢智略:85(将门之女,善断局势)武勇:92(弓马娴熟,幽州第一女将)威望:47(军中信服,内宅孤立)气运:68(与主角羁绊值+15)李崇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条凳。
刘清鸢吓了一跳,弯腰去扶:“你怎么了?”
“我能看见你的属性。”
李崇盯着她头顶浮现的半透明字,声音发紧,“智略八十五,武勇九十二。
清鸢,你射靶时能在五十步外穿杨,这是真的。
“刘清鸢首起身子,镇北弓“当啷”砸在地上。
她盯着李崇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好啊,你装病三年,原来在憋大招?”
她抄起弓,抵在李崇肩头,“那你说说,我上个月在居庸关射落的雕,是左翼中箭还是右翼?”
“右翼。”
李崇脱口而出,“箭簇擦过翅骨,你追了二十里才捡着。”
他想起面板里“隐藏信息”那栏,“因为那雕爪上系着契丹人的铜铃,你怕走漏消息,所以没声张。”
竹屋里的烛火晃了晃。
刘清鸢的弓慢慢垂下去,指节捏得发白:“三年前你在城门口咳得站不稳,我以为你就是个废物。”
她突然抓住李崇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李崇能听见她心跳如擂鼓。
他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自己的掌心还留着上午被刘云飞捏出的红印,而她的手背上有新蹭的箭伤——是今早练箭时留下的。
“盐车走桑干河是幌子。”
他指着舆图上的“黑松林”,“真正的劫道地点在松林后的断崖,那里地势陡,盐车必须卸下半车货才能过。
蒙面人会从崖顶扔滚木,车夫一乱,他们就抢盐。
“刘清鸢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钱记米行的东家钱九,上个月刚买了三十匹塞外马。”
她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李崇张了张嘴,又闭上。
窗外传来打更声,一更天了。
他摸出腰间刘夫人赏的鎏金怀表——这是他在刘家唯一能算“贵重”的东西,其实是刘云飞挑剩下的次品,表盖内侧还刻着“赠云郎”三个字。
“清鸢,我需要你帮我调五十个暗卫。”
他把怀表按在舆图上,“子时前埋伏在断崖两侧,劫犯动手时,留活口。”
“你疯了?”
刘清鸢拍开他的手,“暗卫是我爹的亲军,我调不动!”
她转身翻出个铁盒,倒出把铜哨,“不过...我能调我自己的骑军。
上个月我偷偷往怀戎县送了三百匹战马,现在...““够了。”
李崇按住她的手,“三百骑绕到断崖后,劫犯抢了盐会往西北跑,那里有片芦苇荡——”“等等!”
刘清鸢突然拽住他衣袖,“你怎么比我还熟幽州地形?”
李崇望着她发梢沾的草屑,想起面板里“历史残卷”的提示:“因为我不想再当废物了。”
他说,“清鸢,你信我一次。”
竹屋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李崇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刘清鸢抄起镇北弓挡在他身前,弓弦拉得满如圆月。
“刘姑爷在吗?”
是刘云飞的随从阿福的声音,“大公子说有急事要见!”
门“哐当”被踹开。
刘云飞提着鎏金烛台跨进来,身后跟着西个膀大腰圆的仆人,其中两个手里还攥着木棍。
他酒气熏天,脸上带着惯有的冷笑:“好啊,小两口躲在屋里商量什么呢?
莫不是商量着怎么偷我刘家的盐?
“李崇后退半步,撞在书案上。
刘清鸢的弓尖己经抵住刘云飞咽喉:“哥,你发什么疯?”
“发疯?”
刘云飞一把推开弓,烛台“啪”地砸在李崇脚边,“我刚从账房出来,听说有人打听盐车路线。”
他盯着李崇腰间的玉麒麟,“病秧子突然关心起盐务,莫不是想学你爹通敌?”
李崇望着地上跳动的烛火,突然笑了。
他弯腰捡起烛台,烛油滴在刘云飞绣金鞋面上:“大哥消息倒灵通。”
他抬眼时,面板上突然跳出新提示:刘云飞当前状态:愤怒(80),怀疑(95),隐藏信息:他今日去过钱记米行刘云飞的脸瞬间涨红:“你笑什么?”
“我笑大哥连盐车走桑干河都不知道。”
李崇把烛台递过去,“爹今早改了路线,您没看新签的运货单?”
刘云飞的手顿在半空。
李崇瞥见他耳尖发红——那是他说谎时的习惯。
院外的更夫敲起二更鼓,梆子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你...”刘云飞甩开烛台,烛油溅在李崇青衫上,“你等着!”
他转身时撞翻了条凳,“明日我就去爹跟前揭穿你!”
门再次被摔上。
刘清鸢放下弓,长出一口气:“他怎么突然...”“他去过钱记米行。”
李崇望着窗外刘云飞摇晃的背影,玉麒麟在掌心发烫,“清鸢,我们得提前行动。”
刘清鸢的手按在他肩上,体温透过粗布传来:“我信你。”
她转身翻出件玄色披风,“现在跟我去马厩,我让人备了快马。”
李崇跟着她往外走,路过案几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眼尾泛红,青衫上沾着烛油,可眼底的光,是三年来第一次这么亮。
院外的月光重新洒下来,照见刘云飞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李崇摸了摸腰间的玉麒麟,面板上“三日后劫案”的倒计时,突然变成了“两日零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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