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养大的小狼崽

1那天晚上，我站在厨房的窗前，盯着楼下那棵老槐树。树影在路灯下摇晃，

像个不肯安静的孩子。我的手指还捏着菜刀，刀刃上沾着一点西红柿的汁液，红得刺眼。

楼下的影子动了，我知道是他。他总是这样，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靠近，只是看着。

那双眼睛，我再熟悉不过，像猫一样，安静又危险。我叫林瑶，三十四岁，

独居在S市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十年前，我捡到了他。那时他才九岁，瘦得像根竹竿，

蹲在街角的垃圾桶旁，手里攥着一块咬了一半的面包。我至今记得他的眼神，

空洞得像个无底洞，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我带他回家，给他洗澡，喂他吃饭，

像养一只流浪猫。后来，他留下了，我没赶他走。他叫阿泽，我给他取的名字。

他说他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也不记得从哪儿来。我没问太多，有些事，问了也没用。

十年过去，他十九岁了。我养了他十年，从小学到高中，

看着他从那个沉默的小男孩变成如今的样子——高挑，安静，

眉眼间带着一种我说不上来的东西，像雾，像风，像什么都不像。他不常笑，

但偶尔会盯着我看，眼神里藏着话，可我从没猜透。那天晚上，我切完菜，转身去开火。

他站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被他拧开又拧紧，

重复了好几次。我没抬头，只是说：“饭快好了，去沙发上等着。”他没动，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然后走近了些。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最近开始抽烟，我说过他几次，他不听。“你今天回来晚了。”他的声音很轻，

像在试探什么。“加班。”我随口答，把锅里的油烧热，声音被油烟机的轰鸣盖住了一半。

我不想多说，他却没走开。他站在我身后，近得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没回头，

但心里莫名紧了一下。“姐，”他顿了顿，第一次这么叫我，“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我手一抖，菜刀差点滑下去，刀刃在砧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我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半隐在灯光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在等一个答案。我笑了下，装作没事：“哪有，

忙而已。”他没说话，只是低头拧了下手里的水瓶，然后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厨房的灯光暗了些，像被什么东西压住。那天夜里，我睡得不好。

梦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片段——十年前的街角，

他脏兮兮的小手攥着面包；他十四岁时第一次帮我修坏掉的水龙头，

手上沾满油污；还有去年夏天，他站在阳台上抽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我醒来时，

天还没亮，房间里静得让人发慌。我起身去喝水，经过他的房间时，门缝里透出一丝光。

我停下来，听到里面有动静，很轻，像翻书的声音。我没敲门，转身回了客厅。第二天早上，

他没吃早饭就出门了。我收拾桌子时，在他的椅子上发现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

像小时候他写作业那样：“姐，我晚上回来，别锁门。”我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那天上班时，我一直在想他的眼神。他叫我“姐”，可我知道，我不是他姐。我养了他十年，

他却从没叫过我别的。我教他读书，给他买衣服，陪他熬夜复习高考，

可我从没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我看不透的人，一个让我觉得陌生的少年。下班后，

我没直接回家，在便利店买了包烟，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抽了一根。我不常抽烟，但那天晚上，

我需要点什么让自己冷静。我看着烟头一点点燃尽，想起他昨晚站在我身后的样子。那一刻，

我突然明白，他不是在问我是不是躲他，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在怕什么。回到家时，

天已经黑透了。我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客厅的灯亮着。他不在。我换了鞋，

走到厨房，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碗凉掉的面，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姐，我出去一趟，

面我煮好了，你吃吧。”我盯着那碗面，筷子都没动过，像在等我回来。我没吃，

把碗放进冰箱，然后坐在沙发上等他。十一点，他回来了。他推开门，看到我坐在那儿，

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嘴角微微上扬，像个孩子，又不像。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罐啤酒。他走过来，把袋子放在茶几上，说：“姐，

陪我喝一罐？”我没拒绝，接过他递来的啤酒，拉开拉环。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我们喝着酒，没说话，屋子里只有罐子碰撞的声音。直到他喝完第三罐，

他突然开口：“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你养的那只猫？”我愣住了，

手里的啤酒罐差点掉下去。他没等我回答，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洒进来，

照在他的脸上，他的侧影像一把刀，锋利又冷。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害怕，又像期待。“姐，”他转过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养了我十年，

可我不是你的宠物。我有名字，我是阿泽。”那一刻，我的心跳停了一拍。我知道，

他要说的话，我可能不想听。可我没阻止他，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2那天晚上之后，阿泽开始变得不一样。他还是会早出晚归，

还是会在厨房门口站着看我切菜。但他的眼神变了，像多了一层东西，薄薄的，

遮不住底下的暗。我试着不去想那天他说的话，可每次看到他站在窗边，背对我的样子。

我都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咽不下去。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早上醒来时，

客厅里已经飘着咖啡的味道。我走到厨房，看到他在煮咖啡，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动着，

像在哼什么曲子。我没出声，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他的头发长了些，盖住耳朵，

阳光从窗外漏进来，落在他的后颈上，像一层白霜。我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刚跟我回家时，

我给他剪过头发。他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手指攥着衣角，一句话不说。那时候他多小啊，

像个影子，安静得让人心疼。“姐，喝吗？”他转过身，手里端着杯子，声音还是那么轻。

我点点头，走过去接过来。杯子是热的，烫得我指尖一颤。他看着我，没笑，

只是说：“我今天不去学校，陪你。”我“嗯”了一声，没多问。他高考完已经半年了，

没考上大学，也不肯复读，整天在外面晃悠。我问过他几次想干嘛，他总是摇头，

说还没想好。我没逼他，他十九岁了，总该有自己的主意。那天我们没出门。

我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坐在地板上，背靠着茶几，摆弄一台旧收音机。

那是他前几天从楼下垃圾堆捡回来的，壳子裂了一半，声音时断时续。我翻了几页书，

抬头看他一眼，他正低头拧螺丝，指甲里全是黑乎乎的油污。我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像以前他修水龙头时那样，可又不太一样。那时候他会抬头冲我笑，现在他不笑了。

“修好了没用，”我说，“那东西早该扔了。”他没抬头，手指停了一下，

然后说：“修不好就扔，修得好就留着。总得试试。”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说收音机，

又像在说别的。我没接话，低头继续看书，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中午我做了饭，

简单的西红柿炒蛋。他吃得不多，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最后剩了半碗。我看在眼里，

没说什么。饭后他洗了碗，坐在阳台上抽烟。我站在客厅，看他的背影，

烟雾从他指间飘出来，散在风里。我走过去，靠着阳台的门框，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像要笑，又没笑出来。“姐，你管我管得太多。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可我听出一丝刺，像针扎了一下。我没吭声，转身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他又没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他房间时，门缝里还是透着光。这次我没停，

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可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

他站在厨房门口，他拧水瓶，他抽烟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他像个陌生人，住在我家十年，

却从没让我真正走进过他。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门锁坏了。我转了好几圈钥匙，

门还是纹丝不动。我去敲阿泽的门，他睡眼惺忪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像刚睡醒。

我说：“门锁坏了，你看看。”他点点头，拿了把螺丝刀蹲在门口弄了一会儿，

然后抬头说：“修不好，得换新的。”我皱了眉：“怎么突然就坏了？”他没看我，

低头收拾工具，说：“可能用得太久了，老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我总觉得他在藏什么。

我没再问，打电话叫了个修锁的师傅。中午师傅来换了锁，临走时递给我两把新钥匙。

我留了一把，另一把给了阿泽。他接过去时，手指碰了我的手一下，很轻，像风刮过。

我抬头看他，他却已经转身回了房间。那天晚上，他又站在楼下。

我从厨房窗口看到他的影子，还是那样，不动，也不抬头。我盯着看了很久，

手里的碗差点滑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冷，像是窗外吹进来的风钻进了骨头里。

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来吃饭。我问他去哪儿了，

他只说“跟朋友玩”，然后就没了下文。我没追问，可心里总有种不安，像丢了什么东西，

又找不回来。有一天我下班早，回家时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

在削一个苹果。刀刃很薄，苹果皮一圈圈掉下来，像蛇蜕的皮。我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

他没抬头，只是说：“姐，回来啦？”“嗯。”我换了鞋，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很甜，可我没尝出滋味。我看着他，

他的手指还在玩那把刀，刀尖在灯光下闪了一下。我问：“你最近怎么老不在家？

”他停下手，抬头看我一眼，笑了。那笑很浅，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晃就没了。“姐，

你是不是怕我跑了？”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吓人，像在试探，又像在警告。我没回答，

低头咬了口苹果，心里却乱成一团。那天夜里，我又做了梦。梦里他站在我面前，

手里拿着那把刀，刀尖对着我，脸上却在笑。我想跑，可腿像被什么绑住，动不了。

我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天刚亮，屋子里静得像没人住过。我起床去厨房，

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姐，我出去几天，别担心。”字迹还是那么歪，

像小时候他写作业那样。我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走到窗边。楼下的槐树还是那样，

影子晃来晃去，像在嘲笑我。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是你的宠物。

”我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心里空得像被掏了一块。他走了三天，我没给他打电话。

他十九岁了，我想，他有自己的路。可第四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时，发现门锁又坏了。

我转了半天钥匙，门还是没开。正要打电话叫师傅，门却自己开了。阿泽站在里面，

穿着件黑T恤，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他看到我，笑了笑，说：“姐，我刚回来，

锁是我弄坏的。”我愣住了，看着他手里的螺丝刀，心里突然一沉。他走过来，

拉着我的手往里走，说：“进来吧，外面冷。”我没动，他的手很凉，像冰。我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像雾，像猫。“姐，”他低声说，“你跑不掉的。”那一刻，

我的心跳停了。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3那天晚上，阿泽拉我进门后，我站在玄关没动。

他的手还攥着我的手腕，很轻，却像铁一样松不开。我看着他，他没松手，只是笑了笑，

那笑还是那么浅。我说：“放手。”声音有点抖，我自己都听出来了。他没说话，

低头看了眼我的手，然后松开，转身去厨房。我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

脑子里乱得像一团线。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回头看我：“姐，

进来坐，别站着。”我没动，盯着他手里的水瓶。那瓶子是我昨天买的，

标签上还有超市的价签。他喝水的样子很慢，像在拖时间。我突然觉得屋子里很静，

静得能听见水咽下去的声音。我问：“你弄坏锁干什么？”他放下水瓶，

转过身靠在流理台上，手指敲了敲台面，像在想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锁坏了，

你就出不去。”他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天气，可我听完后背一凉。“你什么意思？

”我盯着他，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没马上回答，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他的个子比我高，我得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可这次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像火苗，跳了一下就灭了。“姐，”他低声说，“我不想你走。”我愣住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话像根针，扎进我心里，我想笑，可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出来。

我说：“阿泽，我是你姐。”他没动，眼神也没变，只是低头靠近了些。他的呼吸很轻，

带着点烟草味，落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却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又把我拉回来。这次他的手劲大了些，像怕我跑了。我想挣开，可他没松。“你不是我姐，

”他说，声音很低，像在咬牙，“你养了我十年，可你不是我姐。”我看着他，

脑子里全是十年前的画面——他蹲在街角，手里攥着面包，眼睛空得像个洞。我带他回家，

给他洗澡，教他写字，陪他熬夜复习。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责任，像弟弟，像家人。可现在，

他站在我面前，眼神里没有一点弟弟的样子。“阿泽，”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你十九岁了，别说傻话。”他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嘴角上扬，像个孩子，

又像个陌生人。“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他松开我的胳膊，走过去关了灯。

屋子里暗下来，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进来一点光，照在他的脸上，像蒙了一层纱。

他说：“我九岁那年，你捡了我。我没地方去，也不想走。后来我长大了，我想走，

可我走不了。”我没说话，站在原地，手指攥紧了衣角。他走回来，站在我面前，低头看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耳边说话：“姐，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那一刻，

我的心跳停了。我看着他，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得我能看见他睫毛上的光。他的眼神很亮，

像在等什么，又像在逼我。我想退，可腿像钉在地上，动不了。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别怕，”他突然伸手，碰了下我的脸，很轻，像怕碰坏了什么，

“我不会逼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转身回了房间，留下我站在客厅里。